百姓们啧啧有声,嘻哈笑闹。
和尚听的真切,说话那人,分明就是夜里巷子里那个小弟。而挂在那里的人头,正是那一日的赠水之人。
恶人心中也有善念,奈何这世上还有更恶的人。
人心。
出了城,和尚继续向东而行,走出十几里路,迎面撞上了一队兵壮。领头的是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披着亮闪闪的铠甲。
“和尚,我且问你,前方可是滏阳城?”一个骑马的军官问。
和尚仰起头,点了点。
于是那人挥了挥手,大声道:“加快速度!今日定要叫贪官伏诛!”
一大队士兵快速离开,和尚驻足原地,念了一声佛号,又继续离开。自己选的路,自己种的树。自己摘的果,哭着也得咽下去。
又向前走了五里路,和尚停住脚步,向前望,前面有个草棚,棚子里坐着个长着胡子的中年文士,捧着一本烂书,津津有味的看着。
棚子上挂着一块儿洗的发白的青布,边角处已经磨得烂掉,布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茶字。这荒郊野外的,竟然有一座简易的茶棚子,还真是意外之喜。
“咦?和尚你从哪里来?”中年文士看到和尚,微微惊讶。
“贫僧从西方旱地来。”和尚行礼说道。
“呀!你从旱地来?”中年人很惊喜。
“我从旱地来。施主有何事?”和疑惑的望着中年人。
中年人拉着和尚坐下,热情说道:“我叫韩文远,家就在附近,你真的从旱地来?”
和尚无奈道:“我真的从旱地来。”
韩文远问:“那你可知道一个叫牛三的人?”
和尚抬起头,看着韩文远,“听说过。”
“哈!我就知道你一定听说过我那兄弟的名号!他可是个了不得的人!”韩文远很惊喜,手舞足蹈,半晌,安静下来,指着草棚子说道:“你看这草棚,这就是我兄弟亲手做的,一年前的样子,我兄弟来到这里,搭建了这棚子!”
和尚静静地听着。
“那茶字,是我写的!嘿嘿,虽说是茶棚,但是我这里其实是没有茶水饮用的,不过这水都是从那边山上挑回来的山泉水,可口的很。你尝尝......”
和尚推脱不过,饮了一碗水,一滴都没浪费,认真的说:“很好的水。”
韩文远得意道:“那是当然!哎!这棚子不是我的,我只是帮我那兄弟看着而已,也不知道我那兄弟怎么样了,你不知道,我那兄弟是个能耐的人!旱地连旱十年,想必你是知道的,这十年来,朝廷有赈灾银下来,可却一分的都没见到。我兄弟知道,肯定是被那贪官狗贼给贪墨了,所以走到这里,搭建了这棚子,每当有人从这里经过前往更远的地方,他便把这事情说给他们听,希望能让那些大官注意到。可惜,整整一年的时间来,都没有什么结果。不过现在好了,你看见那军队了没?那就是来杀那贪官的!”
韩文远说了很多,和尚仔细的听着,一句不曾落下,喝了三碗水,很甜,很解渴。
同时,和尚也知道许多牛三的事情。
比如,大旱十年,他经常挑着水桶到这边来打水。那时候,滏阳城不对旱地的难民开放,不得不多走二十多里路,到这地方来打水,那山泉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现的。
一个人能打的水不多,他便发动全村的青壮来背水,只是到后来,粮食渐少,许多人饿的没有力气,自然难以打水。那时候,牛三便尽可能的多背水,努力去救活许多人。
后来,赈灾银迟迟不见踪影,饿死的人与日俱增,甚至还有人失去了生的希望,自己结束了生命,他便在这里搭了草棚,希望能将此地事情传出去,请那些大老爷们来解决。
同时,他结识了隐居山上读圣贤书的韩文远,韩文远对牛三此举大加赞赏,引以为知己。
直到后来,一年都不见事情有结果,牛三无奈之下,只好把这草棚托付给了韩文远,自己回到旱地去想办法。
那里,已经快要连水都喝不上了。
“你从旱地来,可有我那兄弟的消息?”韩文远希冀的望着和尚。
和尚说道:“牛三死了,被砍了头,罪名是......吃人。”
韩文远愣在原地,如遭雷击,嘴唇颤抖几下,声音干涩道:“死、死了......吃人?”
“嗯。”和尚点了点头,觉得嗓子又有些干涩,喝了碗水也不见好转,便直接说道:“听说是有人举报,被抓了,游街之后,问斩。”
“他......他可有说什么?”
和尚想了想,摇摇头,道:“什么都没说,很平静。”
“兄弟......黄泉路上慢走,那贪官很快就会去陪你了!”韩文远闭上眼睛,两行泪水留下,喃喃自语。
和尚摇了摇头,起身离开。
他不知道牛三为什么不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但最终,他还是死了。即便他是个好人,即便他不曾吃人。事情的真相很简单,那县令一定是知道牛三做的事,所以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把他杀了。
人心真是个难以揣测的东西。
和尚一边走着,一边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