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种恐惧好像是一种使人不能透气的湿闷的霉菌,在母亲心里繁殖起来……
到了审判的这一天,母亲把这种压得她的背和头颈都直不起来的阴暗的重荷,也全部搬进了法院。
在街上,工人区里的熟人们碰上了都和她招呼,但她只是默默地点着头,在沉郁而灰暗的人群中穿过去。
在法院的走道里,在大厅里,她也遇见了几个被告的亲属,他们正在压低了嗓音谈论着什么。母亲觉得没有说话的必要,同时她也不大了解这些话的意思。大家都被同样的悲伤的情绪笼罩着,——这种情绪自然而然地传给了母亲,使得她更加难过。
“会在一块儿吧!”丁佐夫对母亲说着,在长凳上把身子挪了一挪。
母亲没说什么,顺从地坐下了。她整了整衣服,朝四周看了看。
在她眼前连绵不断地浮动着红绿带子和斑点,闪耀着一根根黄色的细线……
“都是你的儿子把我的葛利沙害了!”坐在母亲旁边的一个女人低声责怪。
“不要说了,娜塔利亚!”西佐夫不高兴地制止她。
母亲看了看那个女人,——那是萨莫依洛娃,再过去坐着她的丈夫,是个五官端正的秃顶的男人,他蓄着很长的褐色浓须,他的脸却很瘦削。此刻,他正眯着双眼望着前面的动静,胡子也跟着颤动不已。
晦暗恍惚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子洒进来,均匀地布满了整个法庭,雪花在玻璃上滑过。在两扇窗子中间,悬挂着巨幅的、装有金光灿烂的镜框的沙皇肖像。沉重的大红色窗帷打着整齐的褶,遮拦住镜框的两角。
肖像前面,摆着一张铺着绿毡的长桌,桌子的长度几乎和法庭的宽度相等。右面靠墙的铁栏里面,摆着两条木头长凳。左边摆着两排深红色的手圈椅。
穿站绿领子的衣服、胸前和腹部钉着金钮的职员们,轻手轻脚地走动着。在浑浊的空气里,胆怯地飘着一些低语谈论声,还有药房里的复杂的气味。
这一切——颜色、光线、声音和气味,——压迫着母亲的眼睛,随着呼吸一起闯进了她的胸间,在空虚的心房里填满了阴郁的恐怖,好像塞满了各种颜色的淤泥。
忽然有人高声话了,这使母亲着实吃了一惊,大家都站起身来,她也就抓住西佐夫的手站了起来。
大厅左角的一扇很高的门开了,从里面蹒跚地走出一个戴眼镜的小老头儿。灰色的小脸,稀疏而颤动着的白发,光滑的上唇凹在嘴里面,高高的颧骨和下巴架在那很高的衣领上,好像衣领里面根本就没有脖子。一个脸长得像磁器的、面色红润的圆脸青年,在后面扶着他的手臂。在他们后面,还有三个穿绣金的人和三个文官,都在慢慢走着。
他们这些人在桌子旁边摸索了很久,才在手圈椅上坐了下来。坐定之后,有一个敞着、脸刮得很干净、样子懒洋洋的文官,费力地翕动着嘴唇,低声地对小老头儿说着什么。小老头儿一动不动地听他说着,身体坐得又挺又直。
母亲在他的镜片后面,看到了两个小小的没有什么光彩的斑点。
一个秃顶的高个子站在桌子尽头的书案旁边,不停地咳嗽着翻看文件。
小老头将身体向前晃了一晃,开口说话了。第一个字说得很清楚,可是以后的字却好像是在他的两片薄薄的灰色的嘴唇上向四面爬了开去。
“宣告,开庭。……带人……”
“看!”西佐夫低声说,他悄悄地推了一下母亲,站了起来。
那扇铁栏后面墙上的小门开了,走出了一个肩上背着不带鞘的马刀的兵士。
兵士之后,走出了巴威尔、安德烈、菲佳·马琴、古塞夫兄弟、萨莫依洛夫、蒲金、索莫夫,还有五个母亲叫不出名字的青年。
巴威尔面带亲切的微笑,安德烈也是微笑着跟人点头打着招呼。在紧张的不自然的沉默里,由于他们带来了生机勃勃的笑容和亲切自信的举止,所以好像使法庭里变得明亮了一些,也舒服了一些。上光华照人的金色也暗淡了一些,看上去比较柔和了。这种变化是每个人都感觉到了的。
这种洋溢在法庭里的勇敢的自信和生动的活力触动了母亲的心,使它觉醒过来。在这之前,坐在母亲身后的凳子上的人们一直都精神沮丧地在那等待着,此刻,他们也发出了嗡嗡的不很响的应和声。
“看!一点都没有害怕!”母亲听见了西佐夫低低的夸奖。
她右边,萨莫依洛夫的母亲却忽然地啜泣起来。
“肃静些!”一个严厉的声音警告大家。
“预先宣告……”又是那个小老头儿在说。
巴威尔和安德烈并排就座,马琴、萨莫依洛夫、古塞夫兄弟也和他们一起,在第一排凳子上坐下。
安德烈已经把胡子剃了。但他的唇须却留得很长,一直挂下来,使圆圆的头像猫儿的脑袋一下。他的脸上添了新东西,——嘴角的皱纹里添了嘲笑的、狠毒的神情,眼睛里含着仇恨的火焰。
马琴的上唇上有了两条黑纹,脸胖了一些。萨莫依洛夫还是像以前一样,满头卷发。伊凡·古塞夫仍旧那样咧着嘴笑呵呵的。
“唉,菲奇卡,菲奇卡!”西佐夫低声叫着并埋下了头。
母亲听着小老头那不很清楚的问话——他问话的时候也不看着被告,他的头一动不动地在领口上面,——又听着儿子的镇静而简单的回答。她觉得,首席法官和他的全部同僚都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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