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沈氏起了个大早,让人来传话叫楚千尘不用去荣福堂了,然后自己匆匆出了门,回了趟娘家。
沈氏五更就匆匆出了门,街上没什么人,马车一路疾驰,她赶在穆国公上朝前抵达了国公府。
卯初,天空才露出鱼肚白,天蒙蒙亮。
穆国公夫妇刚用好了早膳,穆国公夫人惊讶地看着女儿问道:“阿芷,你怎么来了?”
“因为赐婚的事?”穆国公对于女儿的来意猜到了几分。
沈氏点了点头,对着自己的父亲,她也不兜圈子,直言道:“父亲,您可知道皇上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这桩婚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穆国公昨天虽然没在校场,可是他的消息远比沈氏与楚云逸要更灵通,对于皇帝带人去宸王府以及后来赐婚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
“皇上对宸王能怀什么好心?”穆国公目露几分嘲讽地说道,慢慢地捋着胡须,“昨天赐婚圣旨去了宸王府,可宸王府至今还没一点动静,看来宸王确实病重。”
“皇上打着冲喜的名号,多半是想弄个庶女来折辱宸王。”
“昨天的事皇上应该是早有打算,他兴师动众地演出这么一出,恐怕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至少,永定侯府的分量还不足以让皇帝改变主意。
穆国公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包括他在内的大部分朝臣其实都看出来了,昨天的这一切是皇帝预谋已久的一个局。
他们担心的是宸王到底能不能撑得过来,宸王的生死势必会影响到整个大齐。
“”沈氏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素手攥紧了帕子。
昨晚她睡不着,反反复复地想过这件事,也知道要让皇帝收回成命很难,可是此刻听父亲这么一说,还是给她当头倒了一桶凉水。
旁边的穆国公夫人看出女儿的忧虑,有些好奇地问道:“阿芷,我记得那丫头是那个姓姜的姨娘所出吧?你怎么这么关心她?”
穆国公夫人奇怪长女怎么这般关心一个庶女。
沈氏正色道:“母亲,尘姐儿是个很乖很贴心的孩子,而且,她还救过沐哥儿的性命。”
沈氏飞快地把楚千尘是怎么救了楚云沐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也包括她治好了楚云沐的断腿。
穆国公与穆国公夫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是微微动容,没想到这几个月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而长女全然没告诉他们。
穆国公夫人自是心疼自己的女儿,心口有些酸楚:哎,她这个长女就是要强。
沈氏定了定神,看着穆国公郑重地说道:“父亲,就算尘姐儿真要嫁进宸王府,也不能这般没名没份啊。圣旨让她后日就嫁,这这未免也太儿戏了!”
“父亲,有没有办法劝一劝皇上,至少把婚礼的礼数给走足了,也免得这孩子日后的路不好走。”
沈氏说着长叹了一口气。
那道圣旨上让楚千尘三天就嫁,还是冲喜,这简直就是把人的尊严往地上踩,把楚千尘当一个妾室来轻慢了。
但要是过了三书六礼,楚千尘就算嫁了,那也是堂堂亲王妃。
即便宸王真的熬不住,那么楚千尘好歹是明正言顺的宸王妃,有宗室王亲在,就是皇帝也不能随便把她从玉牃上除名。
更何况,他们的皇帝一向要脸,否则他又何至于为了一旨赐婚大费周章地演了这么一出戏!
穆国公点了点头,应下了。
哪怕是为了楚千尘救了外孙一命,这个情也得还。
至于到底能不能成,那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时间差不多,穆国公起了身,打算出门,他正要往外面走,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阿芷,你可知道皇上怎么会挑中了你膝下那个庶女?”
这件事沈氏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摇头道:“父亲,我也不知。”
“上个月,贵妃娘娘曾经让我带尘姐儿进过一次宫,那天尘姐儿与凰姐儿跟着二皇子去御花园散步时,见过皇上一面,也就那一面而已。”
“我问过尘姐儿,她和皇上根本没说话,不过当时玄净道长也在,送了她和凰姐儿一人一串流珠串。”
沈氏也只能暂时归咎于楚千尘倒霉,也许皇帝那时候就有了这个计划,恰好楚千尘当日入了皇帝的眼。
穆国公没有再说什么,赶着上朝去了。
沈氏干脆没回去,留在娘家等消息。
穆国公夫人不动声色地使了一个眼色,她的贴身嬷嬷就明白她的意思,无声地遣退了其他下人,给她们母女说体己话的空间。
穆国公夫人斟酌着言辞,小心翼翼地问道:“阿芷,你最近是不是和女婿闹得很不快?”
沈氏嘴唇微抿,点了点头,承认了。
穆国公夫人叹了口气,有些唏嘘地说道:“这桩亲事是委屈你了。”
当年,穆国公夫人并不赞同这桩婚事,可是沈家欠老侯爷一条命,老侯爷亲自来为长子求娶长女,诚意和礼数都做足了。
长女为了不让父母为难,主动应了这门婚事。
穆国公夫人也知道长女婚后这十几年过得并不愉快,一颗心都寄托在一双儿女身上。
幸而凰姐儿和沐哥儿都是有出息的。
穆国公夫人眸光微闪,犹豫着又道:“阿芷,你虽然喜欢这个庶女,但也不能忽略了凰姐儿,凰姐儿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况且”
“这尘姐儿是那个姜姨娘所生。”
“她不是你生的,你又怎么能指望她和你完全一条心。”
穆国公夫人也是怕有朝一日楚千尘为了生母会捅沈氏一刀。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沈氏微微睁大眼,母亲的声音似近还远,仿佛隔着一层膜似的。
她心头雪亮,清晰地心里意识到一点:是凰姐儿说的。
是凰姐儿来过国公府,还跟母亲提了尘姐儿,用她曾经对待楚千菱的方式,“润物细无声”地告了尘姐儿的状,影响了母亲对尘姐儿的感观。
沈氏只觉得一股微微的寒意急速蔓延至全身。
她冷了凰姐儿这么久,看来依然是没有什么效果。
凰姐儿依旧没有觉得自己错了,她还在变本加厉。
对于这个女儿,沈氏更失望了,浑身无力,一双眼眸里溢满了难以言说的悲伤。
穆国公夫人感觉女儿的情绪有些不对,轻轻地唤了一声:“阿芷?”
沈氏深吸一口气,振作起精神,她没提楚千凰,直接转了话题:“母亲,尘姐儿虽是姜姨娘生的,倒是和我还有沐哥儿投缘。沐哥儿也特别喜欢他的二姐姐。”
沈氏越是夸楚千尘,穆国公夫人越是觉得沈氏被楚千尘给哄了,觉得楚千尘是投机。
毕竟沈氏是她的嫡母,楚云沐是未来的永定侯世子,对于楚千尘而言,讨好沈氏与楚云沐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
“阿芷”
穆国公夫人正要与沈氏细说,可沈氏已经抢先一步截断了她的话:“母亲,我平日里在侯府也闷得很,有尘姐儿这孩子陪我说说话挺好的。”
日久见人心,陈嬷嬷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真心觉得楚千尘对自家夫人与四少爷那是一片赤诚,甚至不惜顶撞侯爷。
陈嬷嬷见机插嘴道:“奴婢瞧着二姑娘确是个好的,行事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与姜姨娘的性子迥然不同,那举手投足间,倒是有几分夫人的气度,许是她跟在夫人身边久了,耳濡目染吧。”
“有时候,奴婢恍惚间都觉得二姑娘有些像夫人年轻的样子,那双凤眼回眸看过来时,特别像。”
陈嬷嬷是沈氏的陪嫁嬷嬷,是穆国公府的老人了,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自然是有一定分量的。
穆国公夫人被转移了注意力,问了一句:“我记得她和凰姐儿一般大,才十三岁吧?”
“是十三岁。”陈嬷嬷颔首道,“二姑娘年纪虽小,但是性情十分沉稳,磊落,就是昨天皇上下旨让她给宸王殿下冲喜,二姑娘也都是不急不躁的,面对侯爷的迁怒也没露怯,她还一直宽慰夫人。”
陈嬷嬷对楚千尘是真的佩服,如果是普通的姑娘家,突然遭此横祸,怕早就哭哭啼啼,乱了方寸,也就是楚千尘镇定自若,还能把圣旨丢给四少爷玩。
“她就不怕?”穆国公夫人顺口又问。
“她啊,天塌下来也照样过日子。”沈氏叹道,又想起楚千尘说她不打算成亲的事,觉得揪心:一个姑娘家若是可以被人宠着长大,又何必要那么坚强!
尘姐儿也不知道是在多少次的挫败中才长成了现在的这副韧如蒲柳的样子。
穆国公夫人又喝了口茶,语调微妙地说道:“从前倒是不见你这么夸她。”
沈氏但笑不语。
穆国公夫人心里暗暗叹气,她知道自家女儿不是个蠢的,也罢,该提点的她也提点了。
既然女儿喜欢那个丫头,就由着她去吧。
反正楚千尘不过是个庶女,和讨喜的丫鬟也没两样,哄着女儿开心就行了再说了,她反正马上要出嫁了。
穆国公夫人便也没有再劝沈氏,顺着她的心意道:“下次你带她来给我瞧瞧。”
沈氏颔首应了:“尘姐儿是个好孩子,娘您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穆国公夫人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阿芷,你难得来一趟,别急着走,留下陪我用午膳吧,我让厨房做些你喜欢吃的菜。”
沈氏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笑眯眯地应下,又报了一连串的菜名,问道:“厨房的大厨还是王安仁家的吗?”
“还是她,如今她带着她儿媳一起在厨房掌勺。”穆国公夫人笑着与女儿闲话家常起来。
气氛转好,温馨和乐。
直到巳初,丫鬟小跑着来禀:“太夫人,国公爷回来了,听长随说,国公爷不慎崴了脚。”
母女俩顿时噤声,面面相觑,穆国公夫人忙吩咐道:“快,快去请大夫。”
不一会儿,穆国公就被人用肩舆抬来了正院,与他一起的还一个三十来岁的蓝袍男子,身材修长挺拔,面容俊朗,一双眸子炯然有神。
“表哥,”沈氏略显惊讶地看着来人,莞尔一笑,“你回京了?”
“昨天才刚到。”男子微微一笑,笑容柔化了他原本硬朗的五官。
他只是那么随意地站在那里,如松似竹,沉静之中带着一股坚韧不拔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