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变戏法似的多了一把匕首,然后慢悠悠地将匕首自鞘中拔出,银色的刀刃寒光闪闪。
他随意地把玩着匕首。
在场众人都是行家,一看到就知道,这把匕首乃百炼钢锻造,极其锋利,吹毛断发。
秦暄还想说什么,可是嘴巴一动,就感觉左脸颊疼得厉害。
他看着顾玦手中那把灵活翻转的匕首,视线凝固在刀刃上,心中有些忐忑,生怕下一刻这把匕首就会朝他投掷过来似的。
他心里有种野性的直觉:眼前这个男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顾玦不紧不慢地继续往下说:“令尊真正的死因是因为中了一种毒,一种名为兰泽草的毒。”
“这种兰泽草极为罕见,它本无色无味,所以你将其下在令尊的膳食或茶水中,他都没有发觉。”
“兰泽草是一种慢性毒,它会一点点地侵蚀人的五脏六腑,普通的大夫只会以为令尊是久染风寒不愈。”
如果是楚千尘这样的大夫,也许能发现蹊跷,也许还能救南阳王一命,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人死不能复生。
他们能做的也唯有替死者讨回公道,替生者洗清冤屈。
顾玦又转了一下匕首,指尖摩挲着刀刃。
将军案上点着一盏油灯,灯火洒在刀刃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恰好映进了秦暄的眼眸中,刺得他垂下了眸子,目光游移不定。
顾玦接着道:“令尊病重,你就以此为名把秦曜哄回了南阳,然后弑父嫁祸给秦曜。”
“你用匕首杀了令尊,不是冲动,而是蓄谋已久,以此来掩盖令尊真正的死因。”
随着顾玦的一句句,秦暄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煞白,额头和背后的冷汗更多了,不知不觉中,他身上的衣袍几乎被汗水浸湿。
穆凛等人全都听得目瞪口呆。
就是他们也都看出来了,秦暄的反应不对劲,难道说
秦暄忍着面颊的剧痛,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反驳道:“胡说八道!”
“你分明是在偏帮我大哥,为了替他撇清关系,就胡说八道,想把弑父的罪名推到我身上!”
“证据呢?你有什么证据?!”
没错,对方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猜测,他根本就毫无证据!
穆凛等人闻言,神情各异,有的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有的面面相觑,有的惊疑不定,有的若有所思。
他们也意识到了,南阳王的死也许真的如宸王所说,有隐情,可是秦暄说得也没错,宸王根本就没证据,他说的这些只是猜测罢了。
顾玦微微一笑,与旁边的秦曜再次对视了一眼,他们就等着秦暄这一句呢!
秦曜握紧了右拳,眸光幽深。
顾玦定定地望着神情阴鸷的秦暄,又道:“所以,开棺吧。”
话题又转回到了最初。
秦暄似乎想到了什么,仿佛被人掐住了要害似的,又似乎一条被巨浪抛上岸的鱼,苟延残喘着。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世上,凡走过的路、沾染过的事物,必然会留下痕迹,人如此,物亦是如此,兰泽草的毒在人生前查不出任何痕迹,只能在人的口鼻闻到些许兰香,但是死后,却会在尸体上留下毫无掩饰的证据。”
“令尊的尸体不会腐朽,他会维持在死亡的那一瞬,完好无损。”
“只需要开棺验尸,就能验证这一点。”
秦暄浑身都颤抖了起来,犹如秋风中的落叶似的。
顾玦的声音落下后,满堂寂然。
穆凛等人已经傻眼了。
秦暄是在南阳长大的,自小就有贤名,聪慧好学,性情温和,礼贤下士,这些年来,南阳王时常将他带在身边,显然十分疼爱这个嫡次子,秦暄也不负南阳王的期待,立下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军功,他们这些老人也都是看着秦暄长大的,本能地对他有天然的好感,觉得他肯定是个好孩子;
而秦曜已经七年多没有回过南阳了,无论是小时候,还是在后来在京城都有纨绔的名声。
说句心里话,曾经,他们也想过跟南阳王提议改立秦暄为世子。
此刻听闻真相,穆凛等人都反应不过来,仿佛从不曾认识过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
再回想南阳王过世后发生的事,他们意识到,一切并非是毫无征兆。
南阳王过世后,本来他们这些老将都是提议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可是秦暄却急着将尸体下葬,说什么天气渐热,生怕尸身腐败发臭
这时,秦曜突然动了,把右手握的东西朝秦暄丢了过去,快如闪电
秦暄下意识地要躲,被脚下的地毯绊了一下,步履踉跄。
而那样东西落在了他的短靴前,那是一块刻着麒麟的翡翠玉佩,玉佩上的麒麟瞪着如铜铃般的眼睛,凶相毕露。
这双眼睛与他记忆中另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重叠在一起。
穆凛等人都认识这块翡翠玉佩,这块玉佩平日里秦暄经常佩戴在身上,他有一块,秦曜也有一块,兄弟俩一人一块。
此刻,秦曜的那一块麒麟玉佩还佩戴在他身上,那么显而易见,这一块是属于秦暄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秦曜再次开口道:“秦暄,你可知道兰泽草是蔺国王室的一种秘宝,用以保存王族中人的尸身,蔺国王族在性命垂危之时,就会开始服用兰泽草,为的是死后让尸身不腐。”
“你为了得到南阳王的爵位,不惜与蔺国勾结,结果被父王发现了。父王虽然疼爱你,却也是心怀大义,知大是大非,将你软禁。”
“从那一刻起,你就对父王动了杀心”
四月下旬,他听闻了父王病重的消息,匆匆赶回了南阳,他对自己的亲人毫无提防,一切又发生得太快,他只来得及从父王的手里取下了这块属于秦暄的玉佩,其它的都来不及做,就被秦暄的人追杀。双拳难敌四手,他双腿重伤,还是他的小厮拼死将他救出,再后来,顾玦找到了他
这次,他与顾玦启程来南阳前,两人细细地把事情推敲了一番。
顾玦让他反复回忆了在南阳时的一些细节,他回想起从他父王的口鼻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兰草味,彼时,他只以为那是熏香味,根本就没多想。
当时,顾玦就怀疑是秦暄给南阳王下了毒,所以正值壮年的南阳王才会骤然病重。为此,顾玦曾私下问过楚千尘,什么样的草药可以造成南阳王身上的这种反应。
楚千尘告诉他,蔺国有种名叫兰泽草的草药,唯有蔺国王室才有,也是他们的秘宝,蔺国的平民以及外族人很难得到兰泽草。
从那个时候,顾玦和秦曜就怀疑秦暄勾结了蔺国。
果然如此。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秦曜竟然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就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注视中,就仿佛他能看透自己的心一样。
他明明做得天衣无缝,明明证据确凿,秦曜不可能有翻身的余地,怎么会被秦曜查出了真相!
明明南阳王的爵位已经距离他不过一步之遥,唾手可得,事情怎么就会发展到了这一步呢!
秦曜继续道:“你的书房里肯定还收藏着你勾结蔺国的证据,只需要派人去搜,这就是铁证!”
秦暄的心沉得更低了,感觉自己深陷在一片阴冷的沼泽中,沼泽那腥臭的泥水已经淹到了他唇边。
完了,全完了!
他心凉无比,冷汗直冒,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秦暄这副样子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在心虚,更何况在场的几个老将待在军中几十年,见过的人不知凡几,都是火眼金睛。
穆凛哪里还不明白,秦暄真的有问题!
穆凛忍不住说道:“二公子,你你怎么这么犯傻呢!”
他这句话带着些许作为长辈的不忍。
其他三名老将也是神色复杂,一方面觉得有些愧对秦曜,另一方面他们是真没想到从小看到大的秦暄竟然会心狠到弑父叛国。
这一步,他是彻底走错了,而且是错得无法回头,无法弥补。
眼看着自己成了众矢之的,秦暄怕了。
他耳边又想起了父王发现他勾结蔺国时那失望的表情,当时父王也说了一句类似的话:“暄哥儿,你怎么这么犯傻呢!”
彼时,父王狠狠地杖责了他,还把他关了起来,对外只说,他生了病。
父王把他通敌的事瞒下了,毕竟这件事关乎整个南阳王府的安危。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他再也不可能成为世子了,即便他比秦曜更出色,即便他才是自小陪在父王身边的那一个
这一切都是父王逼他的。
只怪他办事还不够小心,当时他就不该多此一举地安排人来见证“秦曜弑父”,他就该在杀了秦曜后,再宣布“秦曜弑父”,届时两具尸体,死无对证,什么还不是他说了算。
偏偏他让秦曜给跑了,偏偏秦曜被人救了,还再次回了南阳
无论他心里怎么想,但面上当然不能认。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穆老将军,程老将军,我没有通敌,是蔺国人胁迫了我。”
他声泪俱下地说了起来,说他去年领兵巡防时,被蔺国人所擒,蔺国人从他身上问出了军机,还让他亲笔写下投名状并按了手印。
他神色哀泣地诉说着不得已,说给南阳王下药的是蔺国人,杀了南阳王的也是蔺国人。
总之,他也是不得已的。
穆凛等四个老将神情各异,有人神色冷然,有人将信将疑,也有人有点动容,比如程老将军。
程老将军迟疑地握了握椅子的扶手。
世子秦曜长年在京中为质,与南阳的这些将领也生疏。
他本来觉得二公子秦暄得用,有心扶持他为新的世子,也为此付出了不少,还让孙子与秦暄未来的岳家联姻
南阳的不少人早就把他视为二公子的心腹。
要是秦暄通敌的罪名定下,那么别人恐怕也会怀疑他是否也随秦暄通敌,怀疑南阳王之死也有他的手笔。
只是想想,程老将军就觉得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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