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亲王妃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角,戏谑地接口道:“连我在宫外都不知道改了规矩,难怪皇嫂更不知道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之色。
皇后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面沉似水,眉梢眼角俱都挂着不悦。
周围一时陷入了寂静,也让外面那几个戏子拖着悠长尾音的吟唱声显得更清晰了。
“”袁之彤维持着屈膝的姿态,瞳孔猛缩,死白的脸色透着一些青。
她自然是不愿敬这杯茶的。
今天皇帝与安达曼郡王闹得不欢而散,但这不代表两国联姻的事就告吹了,父亲早就跟她说过,皇帝似乎对南昊人有些不满,联姻之事也许会起些波澜,却不至于告吹,毕竟这件事关乎两国。
给三公主陪嫁的媵妾人选早已经定下了,只等皇帝正式下旨,现在她要是给三公主敬茶,届时她的地位岂不是连媵妾都不如?!
更何况,她可不想远嫁去南昊,任人鱼肉!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结成了冰,一股冰冷的寒栗从脚底升起,绞住她的心脏。
这时,殷太后语气淡淡地问道:“怎么不敬了?不是要向安乐赔不是吗?”
她的指节又轻轻地随着胡琴、檀板的节奏叩了几下,漫不经意,似是沉醉于戏曲的节奏之中,又似乎在催促袁之彤。
安乐听到自己的名字,终于把注意力从戏台上那对漂亮的姐妹花身上收了回来,全然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安乐看了看对着她屈膝福身的袁之彤,又看了看何嬷嬷手上的那杯茶,眨了眨眼,傻乎乎地问道:“之彤,你是要向我敬茶吗?”
不等袁之彤答,安乐就往后缩了缩身子,甩甩手,噘着小嘴道:“但是我不要!”
袁之彤:“”
安乐板着一张小脸,天真直率地说道:“上次你给九皇婶敬茶,九皇婶也不要。”
安乐只是随口陈述一个事实而已,神情天真烂漫,不带一丝一毫的嫌恶,但是她说的一字一句都如同冰针般刺进袁之彤的心脏。
袁之彤:“!!!”
与此同时,何嬷嬷强势地把手里的茶盅塞给了袁之彤。
袁之彤端着茶僵在了那里,敬也不是,不敬也不是。
她终究也才十六岁而已,没经过什么事,一时脑子里轰鸣声不断,无法冷静地做出反应。
还是皇后率先出来和稀泥:“之彤,你既知错,回去后,可要好好反省。”
皇后可没打算让袁之彤给三公主做陪嫁的侍妾。
包括礼亲王妃在内的那些宗室王妃们都能看得出来皇后这在是和稀泥,心里暗叹:这局棋等于是皇后自己投子认负了。
殷太后斜了皇后一眼,雍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淡笑了一声,放了皇后一马。
她本来也没打算真让袁之彤给三公主添堵,让三公主变成下一个静乐。
殷太后一边端起了一盅新茶,一边说:“所以,哀家说嘛,这赔罪还是该磕头才是,哪有敬茶的,看着就心不诚。”
“皇后觉得呢?”
最后,殷太后还不冷不热地问了皇后一句,把球踢给了皇后。
短短不到一盏茶功夫,这间花厅内的气氛就像那善变的天气一样变了好几次风向。
皇后:“”
要不是皇后此刻面对的人是太后,皇后早就用她身为国母的威仪将对方压下去,可现在皇后只能耐着性子跟对方“讲道理、讲规矩、讲礼数”。
她现在如同袁之彤一样进退两难,倘若她否定太后的话,那岂不是真要让三公主接下袁之彤这杯茶?
那可不行。
在皇后看,袁之彤是一枚不错的棋子。
然而,也正因为皇后知道袁之彤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更清楚决不能让袁之彤给三公主陪嫁,无论三公主将来是会嫁去南昊,亦或是留在大齐招驸马,她都不能留着袁之彤给女儿挖坑。
不管怎么样,女儿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她怎么都不能委屈了亲女儿。
皇后在心里飞快地衡量着利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颔首道:“母后说得是。”
“还是依着老规矩得好。”
皇后努力地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却因为用力太猛,而显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
说完,皇后凌厉的目光就想看向了袁之彤,目光如同刀子般,直直地刺入袁之彤的内心。
不仅是皇后,周围其他女客们似嘲讽似轻蔑的目光也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袁之彤,让袁之彤一下子领会到了何为众矢之的。
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各种滋味团在一起翻了好几翻,最后只余下了苦味。
她清楚地知道,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在皇后与太后这两位大齐朝最尊贵的女子跟前,她只是一个区区的臣女,随意可以践踏。
袁之彤再一次想到了楚千凰,画面定格在那张被掌掴得红肿不堪的脸。
楚千凰的下场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一个宫女取来了一个蒲团,又接过了袁之彤手里的茶盅。
袁之彤忍着方才屈膝产生的酸涩感,动作略显僵硬地跪在了蒲团上,然后恭恭敬敬地给安乐磕头赔罪,一举一动,柔婉恭顺。
这一刻,袁之彤抽离了自己的灵魂,周围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已经传不到她耳中。
袁之彤在丫鬟的搀扶下起了身,又看向了楚千尘,眼睫颤了颤。
卢娴静在一旁已经忍了很久了,这时,讥诮地开口道:“彤姐姐既非妾,也非奴,宸王妃怎么能让她下跪!”
方才皇后与太后说话时,卢娴静不敢随意插嘴,免得被太后治一个不敬之罪,现在就无所顾忌了。
楚千尘抿唇一笑。
白皙精致的脸庞,眼尾上挑的凤眼,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与周围那些谨守礼仪的贵女不同,相貌绝顶的楚千尘乍一看,似一尊精雕玉琢的玉像,但是偶尔她身上会流露出一股子睥睨天下的飒爽。
优雅之下藏着张扬。
平和之下有着骄傲。
有一种不卑不亢的气度和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气。
也不用楚千尘开口,殷太后身边的何嬷嬷就先一步说道:“奴婢还是头一回听说,堂堂亲王妃还当不起从二品官员之女一跪。”
何嬷嬷漫不经心地扫了卢娴静一眼,仿佛在说,你怎么连尊卑都不懂。
袁之彤无品无级,别人对她的另眼相看,取决于她的父亲,取决于太后愿不愿意给她一分恩宠。
“”卢娴静哑口无言,差点没把手里的帕子给撕烂了。
何嬷嬷的态度就等于是太后的态度,卢娴静忍不住去看皇后,却见皇后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就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于是,那个蒲团就被另一个宫女挪到了楚千尘跟前。
袁之彤垂着小脸,木然不语。
她知道她是皇后与太后博弈的一枚棋子,所以,她没有主动选择的权利,只有被动应和的命,皇后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
现在的她,就等于是一个被凌迟的犯人,她若想解脱,就只能快点熬过刑罚;拖得越久,被刀子剐得越痛苦的人也就只有她自己。
袁之彤迈着决然的步伐上前,再一次跪了下去,干脆地向楚千尘磕头赔罪。
当她的额头抵在地上时,也同时藏住了她的五官,只听那温和依旧的声音用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请王妃原谅则个。”
楚千尘看也没看她,如安乐般回了一句:“袁姑娘知错就好。”
袁之彤赔了罪,再次被丫鬟扶起,脸上仍然带着笑,额头的脂粉被蹭掉了些许,就像是曾经完美的面具上骤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袁之彤终于可以重新坐下,只不过,这一次是回到了安乐的身旁,低眉敛目,如同一道没有存在感的影子。
“”皇后的脸色仍然不太好看,眉睫跳了好几跳,她揉了揉眉心,还是忍了下来。
就算殷太后方才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不惊不怒、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这是在给楚千尘撑腰。
也许是太后真喜欢这个儿媳,也许不过是为了顾玦,她们婆媳才一致对外。
皇后心中怒意翻涌,只觉得太后的存在真是碍眼极了,偏偏她碍于孝道,不得不退让三分。
太后啊,还是像从前那样病怏怏地窝在寿宁宫里比较好!
皇后眸中闪过一抹阴云,虽然她很快就垂下了眼帘,用端起茶盅的动作掩饰异状,但是她这细微的神色变化还是没逃过卢娴静的眼睛。
一场闹剧暂时落下了帷幕。
众人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戏台上,气氛远没有之前那般热络了。
除了天真烂漫的安乐还是高高兴兴的,一会儿对着戏台拼命地鼓掌,一会儿又欢呼,其他人都只是默默地看戏。
湘妃扇已经唱到了第二折,戏台上的气氛更热闹了,弥漫着一片吹吹打打的丝竹声。
新郎官抬着花轿来接新娘子,姐姐即将出嫁,妹妹依依不舍,姐妹俩抱作一团,又哭又笑,差点误了出嫁的吉时。
依依惜别了一番后,抬着新娘子的花轿摇曳而去,只留下妹妹抱着父母痛哭流涕,说是如果姐夫待姐姐不好,她定要替姐姐教训姐夫。
“噼里啪啦”
那模仿鞭炮声的鼓板声响亮刺耳,纷乱地敲击在皇后的心头,让皇后烦躁的心又添了几分焦虑。
皇后的心思依旧全然没在戏台上,还在想刚才的事。
原本,皇后对她今天要说的事十拿九稳,但是,看到刚刚殷太后对楚千尘的维护,她就有些不太确定了。
皇后心不在焉地以茶盖拂去漂浮在茶汤上的浮沫,迟疑了。
袁之彤已经冷静了不少,觉得脸上还是火辣辣的。
她心中那残存的一丝羞恼怎么也压不下去,那就像是一个小小的虫子在反反复复地啮咬着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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