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萧初楼一手覆上额头,随意甩落淋漓汗水。
一扭头看见男人淡淡忧虑的神情,对方的手掌还缓缓抚摸在自己脊背上——一如他沉默无声的关怀慰藉。
萧初楼忽而心头一热。
原来啊,他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
可是...
可是...
“我梦见...曾经一位好友。”萧初楼沉默良久,低哑着嗓音缓缓开口,他垂着头靠在床栏上,习惯性地伸手捞烟杆——捞了个空。这才想起来此处不是自家王府。
他自嘲地牵了牵嘴角,半张脸藏在额发阴影里。
耀帝陛下也早已没有睡意,他保持着方才的坐姿,默默听着。
萧初楼说得很轻很慢,眼神飘忽陷入回忆:“他...是家里的长子,父母从小就对他寄予厚望,管教甚严,对小了五六岁的弟弟和妹妹,则宠爱很多。有什么穿的吃的,都是先给连个小娃娃。”
“可是他很调皮,那会儿家里并不富裕——呵,其实是很穷,他小时候常常溜到邻居家,偷点人家吃剩喂狗的肉来吃,然后被那条凶狠的大狼狗追的满街跑,最后被咬得浑身是伤逃回家里...”
“父亲对他是极严厉的,每当这种时候都会拿着碗口大的竹条抽他一顿,拎着他去邻居家道歉——几乎没过几个月都要再编一根新的竹条,因为之前的抽的太狠都抽断了...”
“有一次,他又带着一身伤回来,父亲二话没问,就是一通狠打,他一声不吭,最后甚至痛昏过去了——新伤旧伤加在一块儿,发炎化脓,可是偏偏没钱看大夫,只能用些乡下的土方法治,每天喂点小米粥。”
“那会儿,他娘每天白日里做完农活,还有接一些缝补的活计,挤出时间照看弟妹,整个晚上还得守在他旁边,生怕夜里病情又加重....整日整夜的,连个觉也没法睡。”
“所幸他从小身子骨就硬朗,嘿,居然硬是扛下来了。”
“——然后他惊奇的发现,可以下床的那天,饭碗里竟然多了一小块肉。”
说到此处,萧初楼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飘渺暗沉,带着浓浓的涩然:“他那时还不知道,别说那块肉,就是那点草药钱,都是他老爹舔着脸跑到邻居家又是哀求又是下跪,才凑出来的——就如同父亲当时也不知道,他是因为被一些富家子弟辱骂爹娘,才沉不住气去跟人打架的。”
“他老爹是个极傲气的人,满腹经纶,只是一生不得志...”
“文革那会儿...”发现自己说漏嘴,萧初楼马上换了个词,“就是遇上文字狱吧,全家都被牵累,父亲也被打落尘埃,原本是个读书人,也只能靠着一点体力活来养活妻儿。”
“这样一个倔强清高的老男人,一生里唯一一次下跪,就为了——”
“....就为了换那一小块肉!”
萧初楼平缓的声音忽而有些走调,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指拽得发白。
玄凌耀深深叹息——他自幼锦衣玉食,地位尊崇,自然不可能体会那般卑微如蝼蚁的平民生活。
他只是单纯的怜悯那样一个可怜的、卑微的孩子,或许也有些奇怪这样一个社会最底层的孩子居然会和蜀川王成为朋友。
而对方述说的语气,几乎让他错觉,萧王爷是在缅怀自己的过去。
尊贵的帝王不免暗自为自己的敏感而略觉的好笑。
一面说着,萧初楼阖上眼帘,接下来的话里透着淡淡的自嘲:
“他父亲总说,不疼到骨头里,是长不了记性的...那时候,他还不懂事,怎么会不怨呢?”
“怨恨贫穷,怨恨地位低下,怨恨世道不公,怨恨生活太过艰辛,怨恨爹狠心,怨恨娘偏心....也怨恨自己,没本事。”
“...其实他很幸运,他是家里唯一能够上学的孩子,他不必为自己的学费而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