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恍惚以为那明暗不定的天色是黎明的征兆,如今才发现,原来,那是黄昏。
宏元宫的腊梅终于在冬末的时候姗姗来迟,耀帝陛下偶尔过去在树下坐坐,就坐在先皇生前经常躺着晒太阳的软椅上,一坐便是一下午。
御书房的桃花树都被铲光了,种上了一圈红豆树。
冬末春初,正是相思子长得最盛艳之时,满园的朱红妖娆,让人有种向来清冷的御书房不再寂寞的错觉。
御书房雕花镂空的窗户旁,依然立着一架鸟架,那扇窗户时时都开着,却不见陛下再养过哪怕一只雀鸟。
耀帝陛下偶尔会在书房作画,就像曾经作为二皇子时的喜欢一样,从没有人见过御笔下绘的是什么。
小皇子亦没有见到过,他只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书房的角落里,习字读书,间或偷偷瞥一眼那位挺拔冷峻又肃穆严苛的父皇。
小皇子带着濡慕的、敬畏的、崇拜的目光,悄然望着父皇的背影——他的父皇静静地站在那扇永远敞开的窗口,凝望窗外的红树艳子。
年幼的玄啸安并不明白,他的父皇到底在眺望些什么。
直到下了第一场春雨,驱散了严冬的肃杀寒意,帝都城郊外的相思湖畔,簌簌冰雪融化了,多了许多游人与船只,还有零星的冰花凝在红豆树梢上,见证这里曾经的一片净白银装。
只是,曾经承诺要来游湖赏景的人,同那霜雪一般,消散在风中。
那位在天策元年的东玄投下浓墨重彩一笔的蜀川王爷,亦再也没回来。
时光如流水,眨眼落年华。
春,暖光熠熠,和风缓缓。
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无论是卑微到田地里的一个农人,还是尊贵到皇宫里的帝王,皆是忙碌的时候。
新年祭礼、春祭、春闱,屯兵、屯田,修生养息...
待这一段过去,能喘口气的时候,春光已然如同俱已凋零殆尽的梅花桃花般悄然远去。
而宏元宫里那棵古老的参天大树,也早已重生出了无数枝桠,布满了茂密的绿叶。
夜里,微有蝉鸣。
转眼间,又是夏去秋来。
黄金般的麦穗滚浪似的连绵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
微服私访的耀帝陛下抱着已经六岁的小皇子,就站在那层层叠叠的麦穗之间,目之所及,金色的稻穗与天边火红的晚霞交相呼应,深邃的苍穹中,是流动的云彩。
秋天来了,冬日还会远么?
平淡无波的天策一年,就在风雨雪的回环往复中走到了尽头。
这一年里,大陆西南那一角,尚有消息断断续续经过重重横断山脉的阻隔,传达到北边东玄帝都,御书房那扇宽大的窗子后面。
据说蜀川当时的暴乱,是西楚长年埋伏的钉子探查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据说蜀川王爷,在峨岚山脚下的一个座小城里,藏着一个私生子,生母不明,来历不明。
据说萧王爷已经准备将来立其为世子,沿袭蜀川王的爵位。
又据说,这个私生子,其实并非王爷的亲骨肉....
一个血统不明、不知哪里来的野种如何能继承王位,传承蜀川王的神话?
加上萧王爷久居东玄未归,于是,关于王位继承的问题,在有心人的煽动下,成了蜀川动乱的导火索。
还据说,萧王爷为了辟谣,在平定各地动荡之后,于这年冬天亲自前往峨岚山,将那个私生子接回了王府。
据说,据说.......
等这一切的据说,终于有了确切证据,并通过各种渠道跨越紧张的备战区、送到耀帝陛下案台的时候,新帝即位的东玄已经迎来了第二个春天。
此时的耀帝陛下,正端坐在御书房的太师椅上——或者说他这年大部分的时光都是这里渡过的。
面前桌上是摊开的行军地形图,手边是两堆批过的折子,放的工工整整,一丝不苟。
一旁的茶水已经置放的太久而冷透了,有宫女想要进来添茶,却被圣上训斥一顿,便再也没有人敢来打扰。
墨笔搁在砚台沿上,帝王目光落在一张密报上,定定地看了许久,久到有些怔然。
萧初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