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州城虽离终南山不远,却没有山上那般清凉温润,四野平原,尘风频起,待的时间一久,便让人觉得干燥难耐,坐立不安。
夜里,闻若虚在房中赤膊而立,面色显得极为疲惫,身上密密麻麻的突起,好似千百条毒虫在肆意蛹动着。
这几日来,闻若虚统领兵马行驻于野,军机烦琐,一来头午没有时间饮酒,二来午后也无法用药汤沐浴,只觉得百足龙的余毒又逐步从体肤之下反侵到肺腑间,时冷时热的感觉已统统转化成剧烈的疼痛,时而如同百爪抓心,时而又如锥心刻骨,实在难以忍耐。
他此刻难免怀想起在星图宫的那些日子——日上山尖,饮醉于伙房之中;夕阳落野,沐浴在朱雀花房。每日都有日烛陪伴身边,莞尔细语,不知经年,却哪有此刻这般辛苦难捱。
正默然出神之时,有人轻声敲起了门。
闻若虚迅速回身,只见南星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盆水走进来,放下木盆便羞赧地站在门口,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哈哈,小家贼何时如此拘束起来,倒让我好不适应。”闻若虚笑着说道。
他将脱下的里衬重新披在身上,从容地看着她,仍不忘像往常一样打趣。
“酒……闻……闻左使,下山之时师父嘱咐我要好好照看你的起居,我是来给你身子上药的……师父让我带了足够的冰花下山,只是这里简陋,我一时间还没找到可……可以沐浴的木桶,就……就先这样给你擦拭一下吧。”南星仍旧低着头。
她发觉此时说出话来,竟然像蚊子声一样嗡嗡嘈嘈,连自己都听不真切,于是脸更加灼热起来。
“既然是日烛堂主的命令,那今后就多多有劳南星营主了,只不过我下山前嘱咐过各堂,入了天道军后就只以军中职务称呼,若还是沿用星图名号,怕是要引起天道军旧人不必要的猜忌,出了嫌隙终究是不好的。”
闻若虚和气地提醒南星之后,背身坐了下来,双肩一动又将里衬抖落开,重新露出那纹路盘虬的脊背来。
“闻左使,是我不注意,下次一定改正,闻……闻指挥使。”南星磕磕绊绊说完话,用棉巾沾上冰花煮出来的汤水,小步走近前去,面对着闻若虚那白净皮肤上的无数突起,却骇得久久不敢上手。
“你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怪人吧?”闻若虚笑叹一声。
“没……没有,闻指挥使这段时间一定过得很辛苦吧。”南星依旧低着眼眉。
“此间既然没有外人,不如我依旧喊你小家贼,你还是叫我酒耗子来得舒服。”闻若虚感到她尴尬立着不动,笑着转身接过了棉巾,自己动手擦了起来。
那些突起沾了汤药,就如即将燃尽的木炭遇到了冷水,又像蜈蚣一样扭动挣扎着,慢慢失去了颜色死掉一般,一炷香的时间里他的皮肤便平伏了起来。
南星在一旁看着,心中除了惊诧,还有无限感慨。
下山前,师父嘱咐此事时,她曾好奇地问闻若虚这一身毒伤是如何落下的,她看到师父当时的眼神,那双凄美的眸子中涌现出复杂的情思,是激动、是感恩、是愧疚,她能想到的诸多词汇之中最明确的就是一个女人至深至真的爱恋。南星搞不明白,那是一种痛苦还是一种幸福。
从师父寥寥数语之间,南星仿佛也置身其间,与闻若虚一同在林子中,面对五个亡命的夜枭做着殊死一搏,之后又从京城辗转千里回到雍州家乡,再到汉州同上山宫,经历了相濡以沫、患难生死的惊心动魄,成就了在天比翼、在地连理的至臻恋情。
在南星的眼中,无论师父在百通子的青云丽人大榜上排位第几,都是美绝天下的女人,而这个女人眷恋的男人也名副其实,若不是这满身雷痕般的毒伤,闻若虚在她的眼中,也是如师父一般完美无瑕的存在。
“小家贼,之前指挥行军不便饮酒,今日已入了汉州城,你方便之时可帮我弄些好酒来?”
闻若虚擦过了身子,见南星还在一旁发愣,不知想着什么,便披上衣服,继续笑着喊她的绰号,想把气氛变得轻松一些。
“哦,好的!我午后已在太守府找到了一坛陈年的清汾,就在我房中,现在便取来!”
南星总算回过神来,连忙应声,师父嘱咐她要给闻若虚准备酒,所以一入城就先去落实了此事,不一会儿就捧着一个泛着光泽的瓷坛回来。
闻若虚示意她也坐了下来,右手抚弄着坛子封口,忽然发力在坛口一拍,封泥便利落地散开来。
他刚刚拈指启掉盖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充溢房中。
“这酒确是清汾佳酿,只是用这瓷坛储藏便散失了原来的韵味,这般珍品本该用汉州当地的云泥罐子才好嘞。”闻若虚倒出一碗,品了一口后又不禁点了点头。
“今后师父不在,我来陪你喝酒。”南星不知如何鼓起勇气,伸出手也倒了一碗酒,咕嘟咕嘟几声喝了下去。
酒入口中,香气自在唇舌之间兜兜转转,南星只觉得一股温热的刺痛自喉咙缓缓而过,竟麻痹了胸中的不安,升腾起一股安宁又兴奋的感觉。
自打离开九寨,南星就未喝过酒。她刚想再开口说话,忽然想起了师父的嘱咐,“主公身上的毒头午是寒症,须服用烈酒,午后至夜里都是热症,却万般不可沾酒的。”于是低声叨咕一声“该死”,伸手便去夺他手中的酒碗。
闻若虚手微微一侧,却轻巧地躲过了南星纤纤五指的抢夺,足见功夫高深。
“好不容易得你师父不在,你却到底也要管我喝酒?”闻若虚又喝了一口酒,啧啧笑道。
“主公,还是不要喝酒了。这次是我疏忽了,师父说你夜里吃酒会催发热症的。”南星喃喃。
她很识趣不再去夺那酒碗,只是坐在那里直跺脚,急得快要流出泪来。
“你师父像个老先生,只道我夜里不该喝酒,却不知这些年来我早已被酒缠住,一个时辰不喝便浑身不自在。你难道忘了第一次见到我时,我不就是在半夜偷酒喝么?既来之,则安之,你陪我喝几碗却又何妨?”闻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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