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顺十二年惊蛰,大辛皇宫颐来殿。殿宇宏壮,灯火辉煌,却在这诡异难测的节气里依旧显得格外阴冷难捱。
“朕若没记错的话,兵部的军情呈帖报告,刘龙底早在一年前已将李天道那伙逆贼灭于十万大山之中,朕还专门出了五千两现银犒赏将士,后来还擢升他做了楚州安抚使。那么,现在占据汉楚两地的又是何人,天下到底有几个李天道?”
赵昱端坐在龙椅之上,面前案上放着兵部的加急申报。他横起眼睛盯着跪在阶下的兵部尚书吴光祖,想听听对方如何辩解这欺君大罪。
“圣人,想是……想是当初李天道金蝉脱壳、侥幸逃脱,后来死灰复燃罢……”
吴光祖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一下。
通晓信息的大监在这日已传信给他,圣人知道两州之地已失,气得一晚上没有睡觉,此次传他觐见,想必凶多吉少。
他得信之后就想跑路,只是天道军已向江北方向挺进,为提防京城混入间隙,京兆尹李海龙已于几日之前封闭全城,没有圣人的手谕谁都出不去,此时即便想逃也来不及了。
“当年的军报呈帖是你签押的吧?”赵昱嘴角带着诡异的笑意,跟随他久了的朝官都知道,他每次这样笑起来,十有八九是想杀人了。
此前为了修建陵园之事,当朝斩杀户部尚书之时,他就是一般表情。
“启禀圣人!刘龙底他……他谎报军情,臣下当年定是受了奸邪蒙蔽,绝不敢欺君!”吴光祖开始不住地磕头。
“死无对证,倒也不错。那朕再问你,照军籍上,不算地方团勇,只汉州府直辖的兵马就有五万,堂堂一州、千里之地,如何数日之间便奚落敌手?”赵昱摆出一副好奇的姿态,脸上阴森的笑意却更加明显。
“汉州太守孙文杰本来是个商人,从未经历战事,靠捐建圣上的天陵才得以做官,想是……”
吴光祖知道圣人在问虚报军籍贪墨钱粮的事,顾左右而言他,可说到这的时候蓦地发现正给自己下了一个套。
一来言外之意已是指责圣人自己滥发民力、搜刮百姓,导致卖官鬻爵之事发生;二来当年收了兵部侍郎的银钱后,力荐孙文杰镇守汉州的正是自己。
“那朕还想再问,汉州失陷没有军报,时隔多日,楚州失陷也没有军报,为何等到叛军快打到中都了,朕才知道此事?”
赵昱不再笑了,怠倦地阖上了眼睛,似在自言自语,“若伏兴此刻还在,耳目必然遍布九州,朕何至于今日如此慌张狼狈。能臣不在,庸才当道,怕是一年半载之后这天下就要换了姓氏了……”
赵昱刚刚闭上眼睛,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健步走了过来。
“圣人,您这些年来可还安好么?”
“伏兴,朕当年心魔当道,对你做了错事。这些年来,每每想起便忏悔不已。”
“圣人不必为此挂怀,我当年虽然是奉旨办事,到底荼毒了许多生灵,死得也不算冤枉。”
“朕为了江山,做下许多不可原谅之事。你代朕受过,是朕亏欠你。可笑的是纵使朕机关算尽,最终还是保不住这江山。伏兴,你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你我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
“圣人,人若都是倒着来活,便少了许多不必要的烦恼。圣人如今忏悔不及的,正是当年心心念念想求的。因果往复,从来就没人能够说得清楚。”
“伏兴,朕以往只是在梦境之中偶尔见你一面,稍纵即逝,此次却有这番推心置腹的对话,难道是朕大限将至?”
“圣人,一切自有天数……”伏兴话没说完,身影逐渐淡去。赵昱疲倦地强睁开眼,吴光祖还跪在下面。
“圣人切莫担忧!臣虽不才,愿戴罪立功,即刻调动各州兵马进京勤王……”吴光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龙椅上的那位身子一歪,已跌倒在地。
太医长被急召进宫,此刻正沉着脸给赵昱把脉。他从医数十载,从未遇到过如此奇怪的脉象。赵昱此时心肺脾肾皆很旺盛,只是肝胆之象被压制在其他四象之下,时有时无,气息紊乱。
太医自然清楚,赵昱已有七八年未曾召他进宫医治,本来就疑惑圣人身体居然如此康健,此刻却能看出这肝胆的损伤已有好些年头,此前从未出现症状,又全然不知是何所致,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固体凝神的方子,好生叮嘱内官熬药。
药服下后,赵昱于当夜悠悠醒来,他自然知道自己为何昏厥——本来年年从雍州唐家堡进贡的丹药今年未到,着人去寻访时发现整个堡子已人去城空,不知所踪。
长生药刚一断绝,自己的身体就如筛糠一般垮了下来,时时腹痛难忍,恐已难痊愈如初。
“召许德敬进宫。”赵昱向大监说道。
没一刻,许德敬小跑着进殿,噗通一声跪在下面。
“臣听说圣人龙体欠安,好生惦念,一直在值守房里等旨。”许德敬一脸忧郁神色。
“你惦念着什么,朕心里清楚。”赵昱心中暗暗冷笑,看来这个太子党首是急着等自己咽气,另立新君了。
“臣听说圣人是召见吴光祖时晕厥的,这都怪臣领导六部不力,让圣人忧心了。”许德敬说罢俯首贴地。
“如今天道贼军已成气候,楚汉两州尽失,不日就会侵凌江北。德敬可有挂帅平反的人选?”赵昱语气依旧平静。
“国难当前,本该太子代圣人亲征,可是圣人此刻须静心休养,太子还须代理国事。如此,可让其他皇子挂帅,也可以代表皇家威信。醴王和乐王都曾在军中,相比之下醴王多年征战,对军中各部和行军打仗更熟稔一些。”许德敬把话说得圆滑,自然不想让乐王府再得立功机会。
“就按你说的办吧。”赵昱本来想让乐王赵信领兵,可见许德敬如此强势,便没做坚持。他自然知道此战关键,不容有失,醴王赵仁确实是最佳人选。
“臣领旨!还望圣人安养龙体……”许德敬起身退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许德敬拟好诏令发往醴王府,没一会儿就见值事慌里慌张跑了回来。
“右相大人,醴王他不在府里……”
“那就问府里的下人,循着去找便是了。”
“问过了,说醴王天还没亮就策马出了都城。”
“什么!?”许德敬心中骤然一惊,皇子要出入都城都是要事先经过圣人批准的。赵仁突然不告而走,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右相大人,之后该怎么办?”
“前线战事吃紧,大军发兵在即,你立刻到京兆府去调派人手,无论如何也要在一日之内把醴王找回来!”
乐王府里,赵信和赵智正在优哉游哉地品茶。
“皇兄,估计许德敬此时急得像一条老狗。”
“赵仁虽然打仗勇猛,可心思还是单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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