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平七年春末,白继忠带人擒熊而归,在黑王山脚下拾得一个逃难的少女。
那少女看上去至多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衣衫褴褛,身体瘦弱,却生得楚楚可人,颜色明媚,尤其是眉眼长得极为受看。
当时她正抱着一个鸽笼蹲在山路边哭,见到一大队人持刀舞棒走过来,简直吓破了胆,蜷缩着动都不能动一下。
那女子后来发觉白继忠面色和煦,不是坏人,才不再害怕。
白继忠只打听出她是个大户人家女儿,姓明,幼名鹊儿。她的家人在访亲的路上都被蛮族的山匪剐了,还要绑着她回去压寨,幸好她说动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山匪,趁其他人夜里醉酒时松了她的绑绳,才得以半路跑了出来。
白继忠见了可怜,便把她带回镇里,安顿在邻居高二家。不久之后,白继忠又让明鹊便和白靖仇成了亲,这个孤身的女子也算在北镇彻底安定了下来。
明鹊刚来镇里时,白靖仇听父亲讲她的经历,也心生怜惜,不做工的时候常常带些水果点心去看望,也常陪着明鹊喂那只相依为命的宠物鸽子,还特意攒下些镇里打造猎具余下的上品铸铁,熬了一天一夜,赶制出一个精巧的新鸽笼送给她。
一个是孤身一人无亲无靠,一个在镇里没人搭理,两个人一见面倒也有不少话说,时间长了就生出感情来,就由白继忠操持着把婚事定了下来。
活了十五年,蹉跎十五年,直到明鹊出现,白靖仇才感觉自己找到了精神上的依靠。
他发现妻子到底是出身大户,总是那么知书达理,通晓人心,又完全没有大小姐的姿态,自从进了白家的门,勤于家务,孝敬公爹,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根本没有半点的不好。
白继忠对这个儿妇也很是满意,晚上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明鹊时不时缠着白继忠讲当年战场的故事,有时揪着一个细节要问好长时间。
白继忠喝几盅小酒后,便绘声绘色地讲起来,有不少居然是白靖仇听都没听过的。
“公爹,你们卸甲前的最后一战是在哪里?”明鹊柔声问道,或许她能感觉到北镇的这些军士都是因为那一战才落魄到此,蹉跎半生。
“就在这黑王山北面的荒原上,当时大部分弟兄都战死了,余下的几十人你如今大多都能见到。”白继忠狠狠咂了一口酒,眼神变得有些恍惚。
“那一定是场恶战吧……”善察人意的明鹊轻轻叹了口气,决定不再追问了。
“其实算不上恶战,因为当时我们几乎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倒更像是一场逃亡。”
白继忠像是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平常事,只是他握着酒盅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这个细节被明鹊看在了眼里。
白靖仇也察觉到父亲情绪波动,连忙用眼神示意明鹊不要再聊这个话题。
无论如何,父亲在他的心里始终是一个宁死也不肯认输的硬汉子,他觉得当年之事不合常理,背后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战场上没有什么谁对谁错的公理,也没有以多欺少的限制,一切只看结果。你胜,你便活了,你败,你便死了。”
白继忠沉吟道,“有的时候人总是想胜,因为总是想活着,可真到了败下来,却不如死了干净。”
“公爹,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问心无愧便好,也不必为多年前的事情时常挂怀吧。”明鹊柔声说完,却暗暗瞄着白继忠的面孔。
“谁能一辈子都问心无愧呢……”白继忠情绪更加低落,开始一盅接一盅喝酒。
“公爹,等过两年您抱上孙儿,便又有事情要忙了。”明鹊想逗白继忠开心一些。
“若是那般最好!”
白继忠听到这话,脸色转即好看许多,啧啧道,“靖仇虽然身体单薄些,可面向长得却像他母亲,再加上你这标致模样,我的孙儿一定生得好看嘞!”
白靖仇在一旁听了,心中也生出欣喜的憧憬来。
二人已成婚数载,却没有生育,这倒成了白家一块心病。
他自幼便听父亲讲过,白家当年在楚州是大户门庭,人口有几百人,田地山林不可计数。
白继忠则是嫡宗长子,自打会下地走路起便终日诵读经典、研习诗文。
待到转过二十岁,白继忠见朝政昏暗、民生疾苦,便不顾家中反对,弃文从武,四处寻访高人拜师学艺,练就了一身好武功。
白家本来以为养出了一个将才,谁料竟成了天道军的骨干,因此遭到朝廷打压,或贬或罚,好端端的一个世家不到一年便彻底破落下去了。
明鹊除了在家贤惠讨喜,更是招镇里人的喜欢,镇里多是军伍出身,没几个识字的,凡是有亲友的书信往来,都来求她代笔,逢年过节写楹联也是找她。
时间久了,镇里人看白靖仇的眼神都变得友善起来——以往白靖仇为丧身猎户家送钗子的时候像是无常过路,凡有人遇着他都绕开来走,一进人家院门只听得哭声不断,叫骂时常也有。等到后来,明鹊陪他再一起去送簪子,每家都能上炕席坐一会儿,抚慰丧户情绪,有时还能扯几句家常话。
自从明鹊来了北镇,白靖仇觉得镇里的所有人都有了好好生活的心愿。
他常常想自己倒是身体羸弱,又没什么本事,更不会照顾人,其实根本配不上她。
特别是新婚那夜闹酒之时,高二叔貌似不经意地在他身边嘟囔了一句:“我看此女身世更不简单。”
白靖仇听了这话像是被下了咒,有时也会望着明鹊的背影发呆,想不明白一向寡言少语的高二叔为何言此,这般天仙一样的佳人哪会有什么企图落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呢?
他有时想是高二叔为人冷漠,和明鹊性情不大相同,可有时也想明鹊在高二叔家寄住了小半年,莫不是其间发生了什么蹊跷事儿?
有一次和镇里几个年纪相当的猎户喝酒时,白靖仇半醉半醒地把这个疑惑说了出来。
高二叔家的侄子拍了桌子,酸溜溜说道,“明鹊姑娘当然不是一般人,简直是天上下凡的菩萨,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就让白伯伯给捡去当儿妇了!”
既然自己从小没有母亲,身世又被镇里人记恨,谁知上天会不会给自己派一个菩萨来保佑余生呢?至此,白靖仇便不再多想,每日只安心过活。
白靖仇常常胡思乱想,就算明鹊一直有事瞒着自己,甚至骗了自己,他对明鹊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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