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必成祸害。
他想信温彻,可这样说的人太多,温彻也从来不与他解释,那些桩桩件件与他这个皇帝、与满朝官员对着干的事情,他究竟意欲何为。
温彻看出了凌颂眼中的迟疑。
他没法说,告诉凌颂他身边所有人都不可信,每个人都在盘算着从他这个傀儡皇帝身上咬下一块肉,只有自己是一心为他好,凌颂会信吗?他只会害怕,会摇摆不定。
前一次,他撵走马太傅,已经让凌颂疏远了他。
他只能慢慢来,一点一点帮他的小皇帝肃清朝纲。
温彻走上前,在凌颂身前半蹲下,平视他的双目:“陛下,您肯信臣吗?”
凌颂嘴唇翕动,像被温彻目光中的恳切蛊惑了,慢吞吞地说:“……你不要骗朕。”
“不会,保证不会。”
那时凌颂是信了温彻的话的。
温彻说,他就信。
他对那个人,从来就有着本能的信任和依赖。
那天晚上他甚至难得地睡了一个安稳觉,一夜无梦到天亮。
可仅仅三天,温彻就食言了。
被人按到地上,扯起头发强行灌下那杯毒酒时,绝望恐惧之外,更多的还有不甘心。
凌颂死死瞪大眼睛,拼尽全力挤出声音:“摄政王……朕要见他……”
面前之人居高临下,目露鄙夷:“王爷说了,陛下安心上路吧,他会替您好生收尸的。”
是温彻要毒死他。
凌颂大睁着的眼中滑下眼泪,最终变成了血。
目光中的神采一点一点退去,只余一片灰败,直至死寂。
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倒地痉挛,在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他所唯一想到的,那个人还是骗了他。
下辈子、下辈子再也不要见了。
北营兵马包围城池,城中暴.乱四起。
温彻一夜一日没睡,一边派兵紧闭城门抵挡城外叛军,一边亲自带人四处镇压平乱,捉拿城中可疑之人扔下狱。
他隐约觉得不对,但疲惫紧绷的神经让他没法停下来仔细思考,他必须尽快平息事端,才能不让之波及到宫中的凌颂。
黄昏之时,手下亲兵来报,说在西边的城门口,捉住了欲要里应外合,为城外叛军开城门的刑道人。
这人早半个月已经出京去云游了,为何如今又会突然出现在京中?
温彻尚未来得及问,又有人来报,在刑道人藏身之处,发现了陛下近身内侍的尸身。
一众部下还在等候温彻发号施令,温彻已翻身上马,往皇宫方向纵马疾驰而去。
兴庆宫里尸横遍野。
温彻用力推开大殿门,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化为实质。
他的小皇帝满面是血,蜷缩在冰冷刺骨的大殿中,已再没有了生气。
温彻浑浑噩噩地走上前,跪蹲下地,颤抖不停的手指贴到凌颂鼻下。
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个人再不会睁开眼,笑也好、哭也罢,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
他下意识地想要帮凌颂擦干净脸上的血,但是不行,无论他怎么擦,那些已几近凝固的黑血都擦不去。
污脏的血没入凌颂凌乱的发间,沾上他的脖颈衣领。
小皇帝爱干净,最讨厌脸上有脏东西,可现在他连帮他擦净脸上的血都做不到。
恍惚间,忆起当年。
他亲手将凌颂从殿后那口枯井中抱起,那时的凌颂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信任他,仅有的笑脸也只给过他。
那时的凌颂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会伤心、会害怕、会跟他生闷气、会因为他的责备不高兴。
不像现在,连生息都不再有。
是他亲手将凌颂推开,最终将他逼上了绝路。
温彻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轻吻上凌颂沾了干涸污血、泛紫干裂的唇。
他曾经想过无数遍的事情,到了今时今日才终于敢做。
可他怀里这个人,却永远都不会再给他回应。
大殿里陆续有人进来。
温彻将已死去多时的凌颂打横抱起,回过身,血丝漫布的双眼漠然看向眼前或激动、或兴奋、或惊疑的众生百态。
这些人有朝官、有宗亲、有勋贵,是这些人联起手来,害死了他的凌颂。
他不该犹豫、不该瞻前顾后,他早该将这些人全都料理了,他的凌颂本不会死。
他也是害死凌颂的罪魁祸首。
“温彻逼宫犯上、毒杀陛下,按罪当诛,来人!速将他拿下!”
为首的宗室王爷面涨得通红,按捺不住激动得几近打颤的声音,厉声喊人。
数十兵丁持剑而入,长剑出鞘,指向的却是那些犹在叫嚣之人。
温彻冰冷没有丝毫起伏的嗓音丢出三个字:“全杀了。”
他抱着凌颂,一步一步走出大殿。
身后大殿门轰然阖上,将杀戮挡在其后。
天边晚霞映着残阳,如血一般刺痛了温彻的双眼。
他就这么站在兴庆宫前的石阶至高处,怀中人的身体已再无半点温度,如同他那颗彻底死去的心。
他这一生,也只能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