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人不是笨,就是懒,以及不关心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孟昔昭都把事实怼到他眼前了,他就是想看不出来,也不可能了。
举一反三,他很快就意识到,不仅这么多草混进去很蹊跷,这马一口气把草全吃了,更蹊跷,要是断肠草真的混在食槽里,马肯定是慢吞吞吃完的,估计没等吃到第七株,毒性就开始发作了,怎么可能还乖乖的把剩下的也吃完呢,除非,是有人把其他的草料都撤了,专门给汗血宝马吃断肠草。
天寿帝的脸色忽明忽灭。
孟昔昭就跟没看见一样,他继续慷慨激昂的说:“陛下可听见了?若说太仆寺丞李淮将上等草料换成了劣质草料,而草料当中混进去一株,还情有可原,混进去二十多株,这是什么天大的巧合吗?若此事是李淮所为,他应当是这天下当中,最不愿此事败露的人,汗血宝马乃是他的责任,马出事,他就出事,他怎么可能犯下这种浅显的错误,因此,微臣斗胆断定,此事并非是李淮贪赃枉法,而是有人陷害栽赃!”
大殿之内顿时陷入死寂。
甘太师估计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
和匈奴使臣谈判,甘太师前两天是跟着一起旁听了,但听了半天都是瞎扯,而且孟昔昭当着使臣的面,也不敢说跟李淮有关的事,甘太师寻思着,等使臣走了,他才敢提,而甘太师打的也是这样的主意,到时候他跟着一起提,不把李淮弄死,也得把他弄个半死不活。
可他想不到孟昔昭居然会在谈判结束以后,特意给自己争取出一个夹缝的时间,契约没签,匈奴人没走,但也等于马上就走了。
如今孟昔昭趁他不在,独自面对陛下,而且,还抓住了他的小辫子。
甘太师此事办的仓促,虽然有疏漏,但他觉得疏漏在于太仆寺里并没有李淮贪污的真正证据,可他哪里知道,孟昔昭根本不去调查那一摞摞厚的账本,而是从汗血宝马上下功夫。
跟天寿帝和孟昔昭想的都不一样,甘太师根本就没找一堆的断肠草来,要是找来了,说不定他就发现这里面有问题了,由于时间紧张,他是从自家的药铺里,抓了一副要命的毒/药,加大剂量,熬成一个个的药丸子,给这三匹马,一匹吃了一粒。
想弄死几匹马,不是那么难,办法有一堆,可要赖在李淮身上,甘太师思来想去,只有从草料上下手,可以保证马死得立竿见影,而且还能推脱是无心酿成大祸。
毕竟他也知道,说李淮故意弄死这几匹马,别说天寿帝了,就是他那死去的耳聋眼花的老娘,也不可能相信啊。
计划暴露了,害人不成,反将自己的险恶用心显露出来,甘太师并不知道这边已经变成了这样,不过,他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太慌乱。
因为,天寿帝哪怕知道真相如何,也不会动他。
就像现在,心思转动之间,天寿帝已经想通了此事的内里,可他并没有对甘太师有什么怒火,反而,是非常危险的盯着孟昔昭。
大殿当中过于安静了,空气仿佛都稀薄起来,陆逢秋对太仆寺的闹剧并不知情,可听了这么半天,他已经差不多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的心脏就咚咚咚起来。
……孟昔昭,一年不见,你胆子还是这么大啊!快说你都是瞎猜的,不然皇帝震怒,你今天就别想站着出去了!
然而他的祈祷并没有起作用,天寿帝突然笑了一下,还鼓了鼓掌:“孟卿不愧是朕选中的应天府尹,识人断案,乃是一绝啊。依你之见,此事非是李淮,那会是何人所为?”
皇帝话语当中的威胁连龚兽医都听出来了,幸亏他已经跪下了,不然他腿一软,能直接摔在这大殿上。
龚兽医如今脑子里就剩下了四个字,吾命休矣……
陆逢秋无比紧张的看向孟昔昭,心里超大声的劝他服软,很可惜,这就是他勇气的巅峰,让他真的说出声来?不好意思,那是不可能的,他还没活够呢。
而不知道孟昔昭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还是终于反应过来了,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铿锵有力的说道:“启禀陛下,依微臣之见,此事恐怕是太仆寺中人所为,李淮数月之前来到太仆寺,且因养马得当,得到了陛下的夸奖,官员倾轧是常有的事,因嫉妒贤能,而暗中加害,更是自古就有。臣请陛下,命臣来调查此事,将太仆寺中的凶手,缉拿归案,还太仆寺丞李淮一个清白。”
见他识趣了,天寿帝这才微微笑了一下:“孟卿心意甚好,然而这个案子,已经归了皇城司审理,便交给他们吧。且孟卿与太仆寺丞是为亲属,理应避嫌,不好过多参与啊。”
孟昔昭听了,顿时惭愧的低下头:“陛下说的是,微臣心急了。”
天寿帝呵呵笑:“无妨,既然李淮大体是无辜的,那就让皇城司加紧审理,不管是暗害汗血宝马,还是贪污银两,都一并的查,查完之后,若李淮当真清白,便让他归家去,修养好了,再回太仆寺上值。”
至于无端下狱、还挨了这么一顿打的补偿……
又不是他打的,不给。
孟昔昭就知道皇帝会是这个德行,自己把局势翻盘了,眼看着就要对上他老丈人了,所以,他不高兴了。
知道是知道,但孟昔昭心里还是燃起了一簇小火苗,心中咬牙切齿,表面上,他却感恩戴德:“陛下乃圣明之君,臣谢主隆恩!”
…………
两天之后,李淮才被放出来。
即使知道他是无辜的,天寿帝还是又把他关了两天,让他吃尽了苦,才终于晃晃悠悠的从监牢里出来。
国公府遭此大难,人人都心有余悸,孟昔昭给李淮送了好些的补品,本以为他需要缓上一两个月,才能回太仆寺去,谁知道,仅仅三天,脸上的伤还没好全,李淮就已经重新上值了。
孟昔昭怕他逞强,还去看望他,两人坐在不寻天当中,看着满桌子的珍馐,李淮突然问他:“表弟,当官是不是很难?”
孟昔昭看看他的脸色,回答道:“当好官难。”
“那你是好官,还是不好的官?”
孟昔昭想了想,然后朝李淮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李淮沉默下来,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他又抬起头,脸上的青色如今已经变成了更深的紫色,看着比之前还凄惨,但他却认真的对孟昔昭说:“表弟,不管好官坏官,你都要继续当下去,别怕他们,都走到这一步了,就更不能退缩了,大不了,就让他们再关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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