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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凛把手机拿起来,把数字一个个删除,忽然笑了。
“小葡萄……”
他摸了摸手机已经黑掉的屏幕。
“真想明天见。
“或者下辈子见。”
……
这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
终于到了现在,一切尘埃落定。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生来就是英雄,英雄原本也是普通人。
无数个的程寄余和狙击手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死去,他们生时默默无闻,死时寂寂无名,但若有人提笔写下他们的名字,会发现下笔时一笔一画都是血和泪。
是这些人,以自身的血肉为祭,拼死在漫漫长夜中点燃一捧火,借正义的风燎原,撕拉出一片光明。
生作蚍蜉,可撼大树。
这是他们的道,是他们的功勋。
告诉世人,你们看好了——
自古以来,邪不压正。
3
病房里陷入长久的安静。
匡语湉坐直身体,宁凛也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头。
简单的一番话,勾勒出他消失的这八年,电视剧里的缉毒卧底总是风光无限,无论如何都能全身而退,到他这里,却是天差地别。
但这才叫真实,能活着就已经要谢天谢地。
宁凛一直盯着匡语湉,把她牢牢地锁在视线里。她半天不讲话,他伸出还扎着针的手去碰她。
“喂。”
匡语湉抬头。
宁凛声音发涩,心里空落落的:“说话啊。”
匡语湉把他那只手摁回床面,他这一动,血液差点倒流。
她叹气:“你好好活着吧。”
宁凛脸色一下变了。
匡语湉又说:“活着才能遭报应,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他得好好的,好好地活。
千万、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了。
她受不了。
宁凛才不管,他这情商对付毒贩没问题,对付女人完全不够用,什么弦外之音都听不懂,只理解了字面意思。
他将匡语湉的手一攥,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什么意思?”
匡语湉被他一拽,半个身子扑到他身上,然后后颈被他轻轻掐住,强迫与他对视。
“我听到,你刚刚说你还喜欢我。”他低声问,“那现在是什么意思,咱俩还是没戏了?”
宁凛看着她。他的眼睛是真好看,漆黑的瞳孔像黑沉的夜,眼神很陌生,没有一贯的张扬自信,只有不确定和揣测。
匡语湉这时脑子里非常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徐槿初和她说过的一番话。
徐槿初是个非常浪漫的男人,总喜欢把“我爱你”挂嘴边,但他们之间其实很平淡,明显缺少了点什么。
现在匡语湉知道了,是刺激,情侣之间专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刺激。
爱情的归宿是平平淡淡就是真,但它的本质绝不是平淡,是撕扯,是妥协,是你在深夜想到这个人觉得他可恶到极点,但翻来覆去过后,还是选择原谅。
这刺激只有宁凛能给她。
匡语湉没办法跟任何人说,她的这八年到底是在等他还是放弃了他,但这也不重要,听完他的经历,她觉得只要他还活着,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
匡语湉撑着身子起来,把他的手拿下来,这回好了,血液真倒流了。
她皱眉道:“你能不能安分点。”
宁凛很执着:“逃避问题就是没戏了?”
匡语湉把他的手放开,有些气结:“你能先养好伤再说吗,又不急。”
宁凛也坐起来,一条腿支着,手搭膝盖上:“你能先亲我下吗,我挺急。”
他说这句话其实就是打嘴炮,没指望匡语湉能有什么回应。
谁知道匡语湉只是一沉思,就站了起来,微微俯身,低下头迅速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宁凛给她亲蒙了。
宁凛深吸一口气,抬手又要去捏匡语湉,被她一闪身躲了过去。
她离他远了几步,靠在门板,盯着他的手看:“你老掐我干什么?”
宁凛也盯着她,蹙眉道:“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匡语湉回道:“我要回家了。”
宁凛满脸不可思议:“你这就走了?”
匡语湉解释:“思敏今天要回家,有些事我得回去处理一下。”
宁凛一想也是。他坐在床上,腾出块空地,手在上面拍了拍,示意匡语湉坐过来。
匡语湉过去了,宁凛就拉着她手不放:“什么时候回来?”
匡语湉想了想:“明天晚上。”
宁凛老大不乐意:“那么晚啊。”
他这人最擅长给点颜料就开染坊,匡语湉刚亲他那一下,他要再不懂是什么意思就是真傻了。
匡语湉斜了他一眼,神情很严肃:“你要再乱动,我就不来了。”
宁凛立刻把手放下了。
匡语湉起身,转身离开病房,走之前没忍心回头看了一眼。
宁凛坐在床上,病床很窄,但他一大高个坐那儿还是被衬得有些形单影只,一看到她回头,他立马露出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眼神湿漉漉的。
匡语湉给他看得差点心软,她无奈地笑了笑,拉开门走了出去。
关门前,还听到他小声嘟囔:“哎,真走啊……”
匡语湉回家的时候,匡思敏和孙郁可正坐在地毯上等她。
听到门响,两个人齐刷刷地回头看她,动作整齐一致,透着丝诡异的默契。
匡语湉很淡定地换了拖鞋,去厨房给自己接了杯水,然后坐到她们对面。
“想问什么就问吧。”
匡思敏看着匡语湉,咽了咽口水:“姐,那人……谁啊?”
她心里明明知道答案,但还是一万个不相信,非要听匡语湉再说一遍。
匡语湉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杯底触到桌面,“咔嗒”一声,回响在空旷的室内。
她说:“宁凛。”
孙郁可眼神很复杂,她憋久了,差点把自己的一颗好奇心给憋死,趁这机会,她赶紧发问:“你不是说他死了吗?”
匡语湉又喝了口水:“没死,弄错了。”
孙郁可被她这轻描淡写的语气镇住了,一时之间都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
“这都能弄错啊?”她干巴巴地笑了下,抬起眼睛,探究地问,“那他之前,去哪儿了?”
匡语湉:“西南那一带。”
“那他怎么都不联系你?”
“回来了就找我了。”
“那之前为什么……”
孙郁可还想再问,她的关注点很客观,都集中在宁凛为何失踪假死上。倒是匡思敏的脸色越来越沉,听孙郁可问完几个问题,她忽然就开口说:“姐,你还喜欢他吗?”
孙郁可安静了。
她也想问,匡语湉这一系列的反应要说不在意那绝对是假的,但就这形势来看,那人不仅残疾了,还挺神秘,可千万别是干了什么杀人放火勾当的通缉犯吧。
匡语湉偏了偏头,很平静:“嗯。”
她当着宁凛的面能说出“早就不喜欢了”这种话,也能承认自己与徐槿初确实有过交心的时刻,她试图放弃他去开始新的人生,但她做不到。
她像块浮木,漂浮在尘世的海洋里,只有宁凛出现了,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不是块木头,她还是能因为某个人轻易地就将自己燃烧。
他们已经不再年轻,但爱了就是爱了,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她爱宁凛。
他死了,她可以试着去开始新生活,他活着,她就还爱他。
活一天爱一天。
匡思敏无法理解这种感情,她还小,但匡语湉当年和宁凛是如何要好她是看在眼里的,她只是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他这……他之前做的那些事,你就都不在意了?”
匡语湉点点头:“不在意了。”
匡思敏急得眼睛都红了,她不是吃宁凛的醋,她是真担心匡语湉。
宁凛当年带走了她姐半条命,她姐就只剩下一口气活着,好不容易恢复,结果这人说回来就回来了,万一哪天再走一次,她姐还能有命活?
“姐,算了吧。”匡思敏的话很直接,“他这就是个坑啊,你摔过一次了,还想摔第二次?到时候谁能拉你?你有几条命够他折腾的?”
匡语湉轻轻阖眼,她动作很慢,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
匡思敏可急死了,眼泪都快出来了:“姐,你想清楚……”
“别拉我了。”
匡思敏一愣,孙郁可也怔住了。
匡语湉把眼睛看向窗外,月色皎洁,城市难得安静。
“不用拉我了。”她说,“我已经把自己沉下去了。”
她想,就是这样。
就算这是个深坑,她也有股破罐子破摔,把自己就地摔坑里沉进去的狠劲。
谁也别来拉她。
第二天傍晚,匡语湉要准备准备,在晚自修的时候帮学生排练大合唱。
学校很看重这次的晚会,特地用木板在操场搭了舞台,顺带还购置了闪光灯、烟花炮等一系列物品,但教导主任看过一次临时舞台后觉得不满意,又要求拆了重装。
因为时间有点赶,这几天学校请的工人都在赶工,在校园里扛着木材、横幅、音响来回走动。
一堆纸壳和木材就堆在操场的树底下,挡了学生的路,还引发了些许不满。
匡语湉要排的节目是《感恩的心》,学生合唱,她弹吉他伴奏。
简单地在学校吃过晚饭,离上课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她去教室里叮嘱了一番,让同学们按时间去排练室,自己则走出校门,思忖着要不要去看一眼宁凛。
时间有点紧,来回赶上一趟,可能就只能说上两句话。
两句话的时间太短了,匡语湉想了想,还是算了。
急什么,排练结束了再去医院也不迟。
就在兀自沉思着的空当里,她接到了徐槿初的电话。
电话里,徐槿初的声音很急,他难得这么没耐心,着急地问她:“小湉,你在哪里?!”
匡语湉有点蒙,她站在校门口的一条河边,周围只听得见水流的声音,依稀夹杂着警报声。
她的心悬起来:“我在学校门口,怎么了?”
“你没事吧?”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徐槿初松了口气:“学校里起火了,有工人在树底下抽烟,烟头没灭就给丢纸壳里了,他也没注意到,不知怎么就烧了起来。”
匡语湉愣住了,她快步从河边上来,果然看到学校的一角正冒出滚滚的浓烟,门外停着好几辆消防车,穿着消防服的消防兵正在进进出出。
她往前跑去:“有人受伤了吗?”
徐槿初在电话里安慰她:“没有,就几个工人在那儿,发现火势猛了就跑出来了,没有人受伤。”
匡语湉的心稍微定了定,她站到树底下,正打算再问问是什么情况,忽然看见校门边,一群人正围着一个人,似乎起了争执。
那人穿着熟悉的病号服,左手与拦在自己身前的消防兵纠缠,他的脸上沾了黑灰,头发也被烧了一小撮,整个人看起来很狼狈。
“你不能再进去了!这么大火你没看见啊!你找死呢!”
宁凛的表情扭曲,反手将消防兵的手一拧:“滚开!”
消防兵吃痛,骂了一声,更用力地抱着他的腰。
“你听不懂人话啊,告诉你了你进去就是找死!”
匡语湉握着手机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电话里,徐槿初还在说着什么,她都听不到了。
4
匡语湉往前跑去,喉头像哽了东西,她想喊他的名字,但第一声都没发出来音。
眼见着宁凛扳过消防兵的手腕,再一使力就要挣脱束缚,匡语湉赶紧朝他跑过去:“宁凛!”
她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腰,死死地抱住他。
宁凛动作一顿,和消防兵纠缠的力气顿时消失,他转头看着匡语湉,眼神有点呆呆的。
匡语湉和消防兵道过谢,抱着他胳膊把他拉出人群,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把他身上的病号服都攥出了一圈褶皱。
“你去里面干什么?!”
话一说完,匡语湉就后悔了。
宁凛不管不顾地往火场里冲还能是为什么。
匡语湉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学校里头的烈焰很快被熄灭了,剩余点点火星,冒着阵阵浓烟。她看了眼校园,心里头很乱,实在顾不得去处理局面,满脑子都是他刚才不要命地往火里冲去的场景。
“你怎么这样啊,你都不想想别人的吗?”匡语湉恨得牙痒痒,抬手就往他左肩上打了一拳,眼睛红红的,“你吓死我了,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要是再出事,我……我怎么办啊!”
宁凛抬头,眼睛对上匡语湉的视线,抿了抿唇,伸手想去抱她。
匡语湉又惊又惧,抓着他的手干脆地放嘴里咬了口。宁凛“嘶”了声,手指头上一排牙印。
宁凛苦笑,故作轻松:“你以前怎么着,以后就还怎么着呗。”
匡语湉原本背上一层冷汗,心口阵阵悸动,她忙着检查他身上有没有烧到哪里,听他说了这话,手下的动作一下就收了。
她的后背发冷,心头也跟着凉下去,心有余悸的感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水般的寒冷。
“你什么意思?”匡语湉哑声道,“你觉得我能放下你第一次,就能放下你第二次是不是?”
宁凛看出她在生气,想道歉,嘴唇刚动了动,她又一拳打在他胸口上。
刚刚那拳是撒娇,又软又绵没有力气,这拳是实打实地带着力道,打到他肋骨上,给他痛得直抽冷气。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匡语湉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拉起来。
宁凛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给她一拉,不得已弯着腰与她对视。
匡语湉看着他的眼:“我刚就在想,要是消防兵没拉住你,你冲里头去了,再万一你死里面了,我立马冲进去跟你一块死。”
宁凛一愣。
酥酥麻麻的过电感从心脏里流出来,他呆滞了三秒,三秒过后脸上不由自主地溢出笑容。
他想控制一下,他在匡语湉面前的形象一直都是很厉害的,不能得意忘形。但他控制不了了,他太高兴了,高兴得要发疯。
匡语湉还爱他。
但是——
“我不会让你死的。”宁凛很正经,“我死了,你也得好好活着。”
他抱住她:“我没有别人了,我只有你。”
匡语湉还在生气,但乖乖让他抱着:“我看你就是喜欢当英雄……”
她嘟囔着:“怎么那么伟大啊?不拿自己的感情当一回事,也不拿我当一回事,这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吗?”
宁凛摇摇头:“我是怕你伤心。”
“怕我伤心,你就不能好好活着?”
宁凛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低声说:“你可得想清楚了,我吸过毒,杀过人,没了一只手臂,以后也没办法回去继续当警察了,估计将来更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
越说,他声音越艰涩:“你好好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跟我?”
他说完,沉默了好一阵子。
又过了一会儿,匡语湉还是没说话,他觉得奇怪,刚抬头,迎面又来了一拳。
这下宁凛有备而来,抬手直接握着她的拳头:“搞什么,八年没见,变这么暴力?”
匡语湉放下手:“谁让你总说些气人的话。”
“行,不说了。”宁凛笑出声,揽着她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以后不当英雄了,就当我们小葡萄的老公。”
匡语湉气哼哼:“什么老公不老公,宁凛你脸皮真厚。”
这一句她没注意,可放在宁凛耳朵里,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应该是一切都一样了。
八年的时光轻轻一折,他们又和以前一样了。
学校的火灭了,出了这种事情今夜注定不会安宁,家长和学生在校园附近挤得水泄不通,迫不得已连交警都出动过来维持秩序。
学校本来不打算让匡语湉走的,但刚才宁凛在学校闹的那一通大家都看到了,匡语湉脸上还带着惊吓过度的苍白,看起来状态比很多家长还差,加上她也不是主课老师,也不是她的排练室起火,教导主任干脆让她带着宁凛先回家,自己先休息一晚上再说。
匡语湉说好,带着宁凛从学校走廊经过。部分学生看到独臂的人出现在校园还感到惊讶,时不时侧头看来,可宁凛就直接牵着匡语湉的手,大摇大摆地从他们面前经过。
有两个女学生比较八卦,当他们经过的时候两人还在一旁咬耳朵。
一个说:“哎,匡老师的男朋友不是徐老师吗?这人是谁啊?”
另一个说:“对啊,怎么回事,她不是跟徐老师一对的吗?”
宁凛:“不是。”
那俩学生齐刷刷地看他,脸色窘迫。
宁凛举起和匡语湉交握的那只手,举给她们看:“我才是你们匡老师的男朋友。”
两个女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胆子比较大,提高声音问他:“真的假的?”
宁凛:“真的。”
宁凛长得一脸痞相,匪气很重,但五官却英俊出挑,个儿高腿又长,现在小女生很吃这套,就连他的独臂,在她们的眼里都是一种残缺美。
另一女生说:“你好帅啊,比徐老师还帅。”
宁凛挑眉:“谢谢啊。”
匡语湉无奈地笑笑,把他拉过来,又叮嘱那俩学生两句,才和他一起去取车。
学校的车库车位少,她每次都是把车停在后门路边。
刚坐进车里,匡语湉的手机铃声响了。
她拿出来一看,是徐槿初打来的。
宁凛本来在拉安全带,看见来电显示,手一松,扣带刺啦啦退回去。
他看着匡语湉,她给那人备注的是“槿初”,怎么看怎么碍眼。
“槿初。”他眯着眼,手覆盖在她的手机上,把那电话挡住,“给我备注的什么?”
匡语湉:“王八蛋。”
“……”
她转头看他:“你不是吗?”
宁凛乐了:“我是。我怎么不是?”
规规矩矩的不叫爱情,恨得咬牙切齿、爱得辗转难眠的那才叫爱情。
他就是一王八蛋,但匡语湉爱他这个王八蛋。
匡语湉把手机拿出来,摁下通话键,当着宁凛的面再按了个免提:“槿初,怎么了?”
徐槿初:“没怎么,你回家了?”
匡语湉“嗯”了一声。
徐槿初犹豫了下,问:“刚在学校闹的那人……”
匡语湉:“是他。”
宁凛笑了一下,手掌枕在脑袋后面,整个人往后靠,眼神轻佻,瞧着很松弛。
徐槿初说:“我看到他冲进去了,然后被拉出来,还想进去……他大概以为你在里面吧,挺不要命的,我和宋老师想拉他都没拉住。”
匡语湉没想到徐槿初竟然还拉过宁凛,她斜斜看了眼身旁的男人。宁凛耸了耸肩,无所谓的样子。
匡语湉换了只手拿手机,手指拧着,还在想应该说点什么,徐槿初忽然说:“你知道吗,我其实挺不甘心的。”
匡语湉怔了怔。
宁凛眉心一紧,坐直身体。
“小湉。”徐槿初的声音通过小小的手机响在车里,落地有一股沉闷,“你能跟我说句实话吗?”
“什么?”
“那三年,是不是我的一厢情愿?”
匡语湉犹豫了片刻,片刻后,她刚要说话,却又听他迅速地说:“算了,你别回答了,我换个问题。”
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声音艰涩:“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没有回来,你会和我结婚吗?”
匡语湉的神情十分平静:“槿初,没有如果。”
徐槿初安静下来,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又低又轻:“你说得对,没有如果。”
他声音沉下去:“我只是用一艘草船去借了爱情的箭,我以为等到日出雾散,就是我胜利的时刻。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一场打了三年的仗我其实早就输了。”
箭不是他的,只是他趁着东风之便借来的,他自始至终有的只是自己的一艘船而已。
徐槿初:“你之前要和我分手,我不甘心,现在也不甘心,我对你,不会比你对那个人少一星半点。但我现在决定放弃,是因为就在刚刚我问了我自己,如果是我,我会不会进去救你。”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想了很久,我的回答是‘不会’,不要说是猜测,哪怕知道你就在里面我也不会。因为我有我爸妈,他们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不能不顾及他们的感受,不能冒一点点的风险。更重要的是,我怕死。”
这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带着点难以启齿的羞耻,但说完之后反而都是释然。
匡语湉不想去站在道德高地指摘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德标准,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换了立场,里面的人是徐槿初不是宁凛或者匡思敏,她恐怕也不会冲进去。
只是想归想,要坦然地承认自己怕死,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情。
她没想到徐槿初真就这么轻松地说了出来,承认了自己的怕死,也承认了他们彼此不够爱。
他给匡语湉的感觉,像是要给这段感情做一个他认为的该有的终结。
果然,徐槿初接着说:“就不祝你幸福了,我知道你肯定会幸福,至少肯定比跟我在一起幸福。结婚的时候也不要告诉我,不论如何,我也曾真心地期待过你成为我的妻子。”
说完,他挂了电话。
匡语湉握着手机,耳边嘟嘟声一下接一下,她竟然有些难过。
也不知道是在难过什么,总之心口酸酸楚楚的,不至于哭,但就是感觉闷闷的。
她的大脑无法跟上她的心情,当着宁凛的面,她咬着唇,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一只手从身边探过来,捏住她的鼻子:“不许哭。”
匡语湉往一边躲,宁凛又来捏她,她又躲,最终她红着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宁凛反手扣着匡语湉。
“不准哭!”他很凶。
匡语湉比他还凶:“谁哭了!”
“我看他一个电话打来,你就要哭了。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匡语湉简直被他气笑了,她的淡漠、她的清冷在他面前碎了一地:“我为你哭的时候你也会说这种话吗?”
宁凛俯身吮着她,咬着她下唇,像发泄怒气。
匡语湉唔唔地抵抗着,她越抵抗,宁凛越有种变态的兴奋。他在这个时候像极了那个她没见识过的“小宁”,做事风格霸道狠辣,管她抵不抵抗,他要亲就是亲,非要亲到不可。
匡语湉被他一通亲吻,亲够了才放开,她早没了力气,只是喘着气瞪着他。
这男人太讨厌了。
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个会恃宠而骄的他,知道她舍不得,就拼命顺杆子往上爬,给点阳光就灿烂,把她拿捏得死死的。
匡语湉恼于这种被动的感觉,但面上尽量无动于衷,沉声道:“宁凛。”
宁凛“嗯”了一下:“怎么?”
匡语湉看着他,神色绷得很严肃。没等宁凛说话,她一下坐起来,将宁凛往副驾驶座上推,眼睛始终看着他,一动不动。
匡语湉深深吸口气。
有些话,她早就想说。
“你听好了,我只原谅你这一次。”
宁凛慢慢挺直身体,他盯着匡语湉的眼睛,盯着她红的唇和黑的发,还有苍白的脸。
匡语湉声音异常清脆:“你要是再消失一次,我就当你死了。你记着,你要是死了,我绝对不会为你守寡。”
她这种正儿八经的样子很可爱,可爱到让宁凛想笑。他还想再调戏几句“寡妇都是有老公”之类的话,最好再看看她面红耳赤的模样,跟十七八岁的时候一样,让他喜欢得心头都痒痒。
但匡语湉接下来说的话却很冷,她不跟宁凛废话,直截了当地说:“我会去地底下找你,到时候你别忘了,要和我道歉。”
活一天爱一天,你活着,我就永远爱你。
你死了,我会去地底下找你。
大家都说,谁没了谁不能活啊。
匡语湉原本也以为是这样,他们之间是年少的爱情,尚且没有相濡以沫,她试图去开始另一段没有他的人生,但八年的时光给了她一票否决——
原来人生没有他,真的会完全不同。
她说话时有种难得的狠劲,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带上这股劲,让宁凛竟然有些难以理解。他看着眼前清冷如水的匡语湉,看了好久,像不认识她一样。
她梗着脖子由他看。
终于,他点点头,抬起自己的左手,放在她的头顶,像许下什么郑重的誓言,说:“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