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的。
一阵风吹来,一片片的梨花落下,温文尔雅的男人抬头看了眼,很轻微地笑了一声,“小姑娘,我的话说完了。”
江文瀚离开了,他走的时候,姚远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地融进黑暗里,有种说不出的伶仃寂寥。
等姚远回身时,却撞上了一双老迈的眼睛,“奶奶,您怎么在门口站着?”
“天黑了,外面蚊虫多,本来想让客人进屋里去说话的……”老太太慢慢地踱步到那棵梨树前。
姚远赶紧扶住奶奶,“嗯,他已经走了,我们回屋去吧。”
老太太笑着拍了拍孙女的手,之后看向那棵梨树,说:“这树啊,是你出生那年你爸爸种下的,如今已经这么高了,你也长大了。奶奶还记得你三四岁的时候,这梨树第一次开花,你跑到树下,话还说不利落呢,就念起古诗来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姚远鼻子有点酸,伸手轻挽住奶奶的胳膊,低声道:“奶奶。”
老太太又说:“远远是好孩子,不该受那么多苦的。奶奶早晚念佛经,就只求菩萨一件事,就是希望你和欣然快快乐乐、健健康康。”
姚远强压下了眼底的酸涩,低着头,轻声回了一声:“嗯。”
晚上大伯送姚远回了市区。大伯的车刚走,她正要进楼里,就有人朝她跑了过来,“师娘!”竟是江杰。
姚远讶异得不得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玩,妈妈也来了。”他回头看向身后,离他们不远处的女士笑着走过来,对姚远说:“姚小姐,能否跟你谈谈?”她的声音温柔,让人听了有种润物细无声的感受。
姚远不禁想,她这两天见的江家人可真多。
他们就近去了小区外面的茶餐厅。江杰一直抓着姚远的手,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他的母亲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包容地看着孩子,跟姚远叹道:“我这儿子调皮,你别介意。”
“不会。”姚远是挺喜欢孩子的,何况江杰又长得如此讨喜。
茶水上来后,江杰的母亲才正经开口说道:“其实这次是安澜的爸爸让我来的。姚小姐,你可听说过安澜要改姓的事?”
姚远皱眉,摇了摇头。
江杰的母亲叹了一声,“安澜因为你的事情跟家里人说要改掉江姓,随他生母的姓氏。他爸爸自然是不允许的,但安澜这孩子从小就独立自主惯了,就算他爸爸不答应,他照样还是会去做的。他爷爷呢,从小疼他,但凡可以通融的事都随他,可在这件事上,老人家不知怎么,竟然也应了他。他爸爸这几天都寝食不安,想了好久才决定让我来跟你谈谈,兴许能有所转机。安澜他爸是爱面子的人,也为了让自己打拼了一辈子的企业后继有人,所以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安澜要改母姓这件事,才出此下策,让我来找你说说。孩子,我知道我们提出这种要求很自私,安澜爱你,他为你做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可有些事即便再有理由也是不好做的。”
姚远听得愣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对方又道:“你能跟他谈谈吗?只要他不改姓氏,别的都好说。”
姚远终于勉强笑了笑,说:“您大概也知道我是谁吧?我是说,知道我父母是谁。如果我跟他在一起,你们难道不会担心我是存了不好的心思的?”
温柔娴静的女人脸上有着明显的怜惜,“对于你父母的事,我们很抱歉。而我知道,你是好女孩。安澜钟情于你,小杰喜欢你,安呈也在电话里跟我提过,你再适合安澜不过,因为你比很多女孩子都要坚强、独立和懂事。”
“我没你说得那么好。”姚远是真觉得自己没那么好,至少没好到值得他付出这么多。
“我会跟他谈的。”姚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前心事重重的女人终于展颜了,她拉过姚远的手轻轻拍了拍,“谢谢你,孩子,谢谢。”
对方在走前还说了句:“如果我有幸生女儿,再悉心教养,恐怕也未必可以教得像你这般好。”
姚远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她想到儿时母亲说过的一句话:“做人很难,也很简单,但只要随了自己的心,无论做什么,酸甜苦辣,都是值得的。”
他做这些,是随心而为吧?
可是,值得吗?
姚远到家后,在沙发上坐了好久,最后终于拿出手机给他打了电话,“你在江泞市吗?”
“不在,我过来?”
“也不用今天就……”
“没事,我过来。”他的声音带着低柔的磁性,是情人间的那种语气。
时隔两天,他们还是又见了面。
他出现在她家门口的时候,明显是一副匆匆赶来的样子。姚远看着有点不忍,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说什么,侧身让他进了屋。江安澜脱了西装外套,背后的白衬衫有些汗湿的痕迹,他表情倒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冷静。
“要喝什么?”
“水吧。”他说着,终于笑了一下,“怎么突然想要见我?”
姚远给他倒了一杯水,“小杰的妈妈来找过我。”她没有说江文瀚也来找过她,不是故意隐瞒,只是觉得没必要说。
“嗯。”江安澜应了,但反应平淡,“他们说什么,你不必在意。”
姚远并没有留意他说的是“他们”,只是道:“你不需要那样做的。”两人的座位原本相隔了一定距离,江安澜在看了她一会儿后,起身坐到了她旁边。姚远一直没有看他,她怕自己看着他会很泄气。
气氛多少是有点尴尬的,至少对姚远来说如此。她从来没有这么不坚定过,拖泥带水,给人不便,又让自己困扰。如果早知道有那样的前尘往事牵扯着,两人从一开始就不该走到一起,至少她不会去接近他,以至于弄得现在这样进退维艰。
江安澜是何等精明通透的人,“我改姓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姚远,我是很自私的人,我想让你没有心理负担地跟我在一起,好让我的人生圆满。”
好一阵两人都没再说话,直到江安澜又带着点笑说道:“要不我们私奔吧?”
“……”
“小远,其实你帮过我两次,这后一次你记起来了吗?”如非必要,这第二次,他不太想说出来。
“啊?”
“我从江大毕业后没多久就住院了,起初是在北京,后又转来了江泞的医院。我在医院里待了大半年,烦……”本来想说“烦得要命”的江安澜,中途改了口,“觉得无趣,吃得也不称心,你知道,医院里的东西都不太好吃。有天,我就自己去外面的餐馆吃。旁边桌的人很吵,我那几天……心情不是很好,就让他们闭嘴……”
姚远是大二第一学期就去外面打工了,第一份活就是在一家高档餐厅里当服务员,工资很不错,要求外形好、英语好,因为在那儿消费的以外国人居多。结果她刚到那儿打工还没到一个礼拜呢,就碰到了有人滋事,一桌三四个外国人欺负隔壁桌一个斯文中国人。那天经理刚好出去了,周围的同事嘀嘀咕咕着不知该怎么办,她就没多想上去帮了同胞,用英语对那几名外国人说:“他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你们这桌的单我来埋吧。”刚说完,姚远就特后悔,她自己还缺钱呢,充什么英雄,不,是冤大头。但话既然说出去了,收回已来不及,好在最后总算没发生暴力事件。
“你给我付了两次钱,虽然后一次,我觉得完全没必要。”他看起来就那么弱吗?
至于姚远,自然也不是到处做好事的人,她从小到大自己就过得挺艰苦的了。当然,看到人需要帮忙她会去帮一把,但逮人就散财的毕竟是极少的。结果两次掏大钱都是为了他,姚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是不是为了报恩……”
江安澜颇有些无奈地打断她,“我以为我们的关系更像罗密欧与朱丽叶。”再者,他向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还报恩?只是因为她是她,所以他才另眼相待,才会故意将那份恩情无限放大。
“姚远,我们重新开始吧。”
如果她的心能再冷硬一点,她会跟他说不,可她终归是不够决绝的人。
世上总有这样的人,让你感到身不由己、无能为力,而中途的那些波折也只是为了让你将那种无可奈何看得更清罢了。
姚远叹了口气,终于看向了一度不敢面对的人,“我最近常常在想你的事。”
“嗯。”
“我本不愿想的,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然后就睡不着了。”
江安澜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的呼吸有些浅,怕一不小心会打断她接下去要说的话。
“我可能无法做到跟你的亲人毫无芥蒂地相处。”
“我知道。”
“我只是喜欢你……”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有些伤心。
“我知道。”江安澜伸手将她拥住,深深地闭了闭眼。那份如释重负是那么明显。一向懂得扬长避短、不动声色的男人此刻懒得再去藏匿心事,他本来就已经将自己的那份情愫清清楚楚地袒露给她看了,所以他一点都不介意承认自己之前的惶然和不安,“如果你一直无法接受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幸好……幸好。”
他们和好了,是吧?这段时间两人都过得不好,此刻靠在一起,说不出的平静。屋子里有种淡淡的幽香,姚远想,大概是今天大伯母让她从乡下带回的用以安神的薰衣草干花的香味。
“在想什么?”江安澜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在想餐厅里的那束薰衣草。”
他们就这样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姚远睡着的时候,江安澜的手机亮了亮,是一条短信:“怎么样了?”
如江安澜这种满腹心眼的人,谁又玩得过他呢?
家里那些人会来找她,都是他不动声色地促成的。就连改姓这样的大事,他最后也做成了,这种事就算在一些普通小家庭都难以操作,更何况是江家这种名门世家。而其实照他的预计,即使她不给他打这通电话,他最多再准备一天,就可以来找她了。
“上次清明,我去我母亲坟前时,跟她说过段时间会带你去见她。”
“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没多少认知。关于她的事情,我都是后来听旁人说起,以及读她留下来的一些笔记才知道的。我的名字也是她取的,‘我的孩子,愿你能一世平安、无波无澜,就叫安澜。’虽然我这半生算不上一世平安、无波无澜,可总算是没有早死……”
“我父母是在他们大学的时候认识的,自由恋爱。母亲为父亲牺牲了很多,放弃了自己的理想,从江泞嫁到了北京。母亲身体不好,北方的吃食、环境她都不能适应,可是为了父亲,她都甘之如饴。这一点我大概比较像她,可能,我更甚。我会比她更花手段、更不计代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
“小远……我不良善,但我绝不会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