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刀阔斧地动作了一番,对厂子里的老人和伤残些的师傅也不再念及旧情,直接赶了出来。老夏正是因为坏了一只眼,被扫地出门的。
也不怪老夏心凉,这么些年不跟玉器厂里的人联系。许俊杰默默不语,心里想着,如果是自己师傅遭了这般待遇,那他肯定头一个要去跟那些畜生拼命的。夏叔这些年,委屈了。
“师叔,我师傅他在省城里置办的玉器铺,是自己的生意,跟老厂没关系……”
老夏懒得理他,只随口说了句让他师傅亲自来说。没成想,厚脸皮的许老头竟然当真亲自过来了一趟。
许老头比老夏大几岁,不过瞧着模样反倒比老夏还要年轻些。许老头这人一脸忠厚的长相,笑起来也似厚道人一般,偏偏一肚子坏水,加上那身本事,忍不住让人又爱又恨。
老夏看到他就想起老玉器厂,想起玉器厂,自然而然就记起过去那些的糟心事儿。老夏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咬牙问他,“你来做什么!”
许老头先打量了一下这个院子,瞧着瞧着,忽然有些心酸,“师弟啊,都怪我当年没护住你,竟然沦落到要住在这种地方。哎哟,我这个心啊,像是搁在油锅里来回煎一样难受……”
老夏推着他让他离远点,生怕那喷出来的吐沫星子粘在自己身上,“看完了?看完了就走吧。”
许老头眼睛一转,也不再哀嚎了,拉着老夏去一边商量,“你还记得师傅之前跟咱们说的那块‘石头’不?再过半年,我就能弄出来了。”
老夏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眉头都皱起来,“你不是说真的吧?”那是当年留下的一块未打开的玉石,看着不起眼,但是师傅曾断定了它里头有宝贝。只是一直没想好用什么方法去雕琢,没敢动它。
“骗你做什么!要不是为了它,我何苦在厂子里熬这么些年……”许老头眯起眼睛,想着师兄弟们一个个离开,他心里也不好受。“当初小师弟看中的是你手里管的那个玉雕加工车间,偏偏你经不起激将法,一惹就爆,为着老王他们的事儿一气之下也离厂走了。唉,平白便宜了那家伙……”
老夏冷着脸,脾气跟十几年前一样倔,“他明着暗里的赶人,我也知道。可因为我已经牵连了好几个老师傅了,我留下只会害了大家,还不如走了痛快。”
“你以为你走了,小师弟就不继续赶人了?他巴不得你走了,没人护着那些老师傅,把人都赶走哪!”许老头砸吧了下嘴,像是在斟酌用词。“你刚走一年多吧,小师弟就找机会把老王他们遣散了。正好那几年生意不好做,小师弟卖了厂房……”
“他卖了厂房?!你怎么不拦着……!”老夏倒吸了一口气,眼睛都瞪圆了。那是师傅祖辈费尽心血打拼下来的地方,几代人的努力,在破四旧最困难的那几年都没动过一分的地皮……没想到竟然被人就这么卖了。
许老头也苦笑,“我凭什么拦小师弟?他是师傅的老来子,师傅没了,自然都是他的家业。以前你们在的时候,大家一齐劝一下倒还勉强劝得住,如今你们天南海北的散开,厂子里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没把那几间老铺子卖了,拿钱去美国开公司就不错了。”
老夏嘴皮子动了动,但是也没再说什么。是,这些是师傅的家务事,但是有什么精神上的东西被打破了,再提起师门两个字也觉得浑身发寒。已经没有可以让他回去的师门了。
“你啊,这些年怄气不肯北上,逢年过节也只肯到扬州去看望云师弟,难怪不知道这些事儿。”许老头倒是反过来劝老夏,“不过不要紧,等几年省城的玉器铺子有了起色,慢慢把他们都接过来……”
老夏从自己的情绪里缓过来,听见许老头这么说,头一次对他那个玉器铺子有了点兴趣。听许老头讲了一会玉器铺子的事,忍不住又问他,“你哪来的钱开铺子?”据他所知,玉器厂工资可不高。
许老头笑得一脸花儿似的,眼睛眯缝起来,“这你就不知道了!我这些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留在厂子里,还是做出了一定成绩的。啧啧,可真是没少吃苦啊……”
老夏拧了眉头,怎么听这话都应该是“没少吃到甜头”才对。
“怎么样?去省城帮我看着铺子吧。我把我儿子也接出来让你瞧瞧,真不是我夸,小子们长得可机灵了!”许老头想了想,还是把心里话也说出来。“再一个,我想尽快把那块石头鼓捣出来,那是师傅他老人家留下的,不能毁在外行人手里。我做这事儿,家里人在那边,反倒是碍手碍脚。”
老夏沉默了一会,还是点头答应了,“我帮你照看着吧。”瞧着许老头高兴的模样,忍不住又要打压他。“哎哎,就算我要去帮你照看,你也得先跟我道歉才成……”
“道歉,一定道歉!”许老头听见这话,忙招呼许俊杰过来,挤眉瞪眼的问他。“俊杰啊!我之前给你师叔写的道歉信哪,你收到了吧?”
许俊杰眨眼就明白自己师傅的意思了,从衣兜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啊,对对!我刚收到,正想给师叔呢!师叔,这是我师傅寄过来的,您看,满篇的真情实意啊!”
老夏瞥了一眼信封就扔回许俊杰怀里去,“少骗我!这字迹跟你的一样,哪里是你师傅写的!”
许老头拿起那封信,厚着脸皮塞到人家手里,死活不承认,“他的字都是我教的,一样挺正常!”
老夏眯起眼瞧他,“没邮戳也正常?”
许老头腆着脸愣是把尾音挑高了,当疑问句问出来,“……那,邮局忘了?”
“你忘了吃饭人邮局都忘不了卡章!”老夏哼了声,背着手走回大厅。“成天弄这些个歪门邪道、坑蒙拐骗,有你吃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