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个普通的父亲罢了,起码这一刻的皇帝是这样。
“爹,”莫彦的神情突然变得认真,“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如果,我一直都觉得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七哥或许是很令人同情,可是这天下比他要可怜的多的是,你见过普通百姓饥寒交迫的生活吗?见过荒年易子而食的凄惨么?比起这些来,七哥可是幸运的多了,你看,他生在皇家,且不说生来富贵,他还有疼爱他的父母,还有什么好可怜的?人生从来也不可能圆满,岂不闻‘天道四十九,尚有一线生机’么?假若他生在贫家,也是先天不足,那么他可能早就死了,又何来对命运的这样那样的不满?”
祈安帝停下脚步,半晌,突然笑了,“对,与他比起来,你可要惨多了。”
莫彦愣了下。
“你还未出生,便遭生父厌弃,长到三岁,遭遇暗害数次,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没有人看得起你,就连自己的命运也要独自筹谋。”
莫彦“哈”了一声,似觉极为可笑,“爹,我从未觉得自己可怜,的确,自小不得父亲喜爱,母亲早逝,但我有一个世上最好的哥哥,会把每日领到的少许食物分给我,宁愿自己吃不饱,也不想我挨饿;热了,夜里帮我打扇驱蚊,冷了,把我抱在怀里取暖,有时候我看到他冬天冻出疮的手,心里就觉得又酸又疼,所以我并不觉得没有父母有什么了不起的。至于被人暗害下毒?难道你不觉得它正好救了我的命吗?我很惜福,命运待我不薄,我有什么理由不满?活着才是最幸福的,而且,正因为以前吃过苦,所以现在的生活才显得更值得珍惜。”
祈安帝深深的看着他,“你是这样想的?”
莫彦点头,“知足常乐。这是哥哥教我的。”
“知足啊……”祈安帝感慨,“景儿这么教你的?他不是恨我吗?如果不是我,你们会是尊贵的天潢贵胄,不愁吃穿,有人疼爱。”
莫彦黑亮的圆眼睛眨了眨,“皇上,你弄错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哥哥最恨你的一点,不是什么身份地位被剥夺,说到底,那些东西也是你赐给的,哥哥很明白,‘雷霆雨露皆君恩’,你是君父,他是子臣,没有什么好怨恨的。”
“那是什么?”祈安帝迷茫。
“是亲情。”莫彦缓慢的道,“就像母妃,对你来说,那只是你曾经很喜欢的一个女子,可对我们来说,她是母亲,尤其对哥哥来说。还有我,三年多来,你对我不管不问,你觉得我是你的耻辱,所以你有理由不见我,可哥哥不理解,明明我有跟你一样的胎记,而且我的五官也有很明显的你的影子,只要你来看我一眼,就能明白,可是你没有,你只是在心里认定了事实,所以直接把我们放弃了。但是,对哥哥来说,没了母亲,我就是他唯一的亲人,所以他对你的恨,源于我和母亲。”
祈安帝叹息,“所以你告诉朕,只要你在朕手里,景儿就不会对朕不利?”
莫彦顿了顿,肯定的道:“是。”
“原来在你们眼里,朕是可有可无的吗?或者说,只是你们改变命运的阶梯?”祈安帝的神情冷肃起来,冰寒沁骨的杀气弥漫开来。
莫彦忽然笑了,笑容可爱又天真,“爹,如果我只是个痴傻弱智,即使我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也毫不犹豫的放弃我吧!”
仿佛一根尖锐的针,刺破了祈安帝刻意膨胀化的杀机。
祈安帝也笑了,凤眼却是冷厉如亘古不化的冰川——所以你是在告诉朕,朕与你们,只是各取所需?
莫彦看懂了,无奈摇头——好像把事情了搞砸了……
父子二人沉默,德公公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额头慢慢沁出了冷汗——
半晌,祈安帝突然问:“第一次与朕见面是不是你算计好的?”
莫彦想也不想就摇头,“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未卜先知,哪能知道你什么时候想到去冷宫?”
说完愣住了,抬头看皇帝。
祈安帝笑的很明朗,一如风雨后的晴空,扫去所有阴霾。
莫彦眨眨眼,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祈安帝重新挪动脚步,继续朝前走。
莫彦憋了半晌,终于憋不住了,试探的问:“爹?”
“什么?”祈安帝显得心情很好,脸部线条也格外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