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练功脱了力,身体极度疲乏酸痛,偏偏脑子里异常清醒,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眼前全是丛展轶抱住龚恺的情形,他那样低下头,嘴唇都快碰到龚恺的耳朵上了……许山岚又伤心又难过,又觉得说不上来的失望痛苦,直到后半夜才朦胧睡去。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呢,可梦里的情景真真的。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被大师兄牵着手,他俩一起坐在火车上,咣咣当、咣咣当……大师兄对他说:“找不到妈妈别害怕,还有我呢……还有我呢……”
一个小孩子突然窜出来,抱住大师兄:“哥,你是我哥,你是我亲哥!”转头望向许山岚,依稀便是小小的龚恺:“你是谁?你去找你的爸爸妈妈,别来找我哥!”
丛展轶搂着那个小家伙,冷冰冰地对许山岚说:“你还是回家去吧,我有弟弟,你不是……”
许山岚满心酸楚,他能去哪儿啊,他哪有家啊。他眼睁睁瞧着那两人亲亲热热的场面,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流下来了。
许山岚醒过来,眼泪却没有止住,他心痛得揪成一团,把脸深深埋在枕头里,发自灵魂一般地轻轻地低唤着:“哥……哥……”
早上丛展轶在练功房见到了许山岚。少年一身练功服穿得整整齐齐,拳套、护具摆在脚边的地上,看样子早就做好准备。许山岚寒着脸抿着唇,整个人跟冰雕雪刻似的,只是眼睛微微发红发肿,流露出几分脆弱。许山岚没有低头,没有刻意地欲盖弥彰地去隐藏那种脆弱。他倔强地看向丛展轶,直直地对上丛展轶的眼睛,姿势标准得几乎过了分地向丛展轶鞠了个躬,说:“早,大师兄。”
那一瞬间,丛展轶真想一把就把这个招人心疼又招人生气的小家伙抱在怀里,使劲揉搓一阵。但他终究没动,他只微一颌首,好像根本没有听出师弟对他称呼的变换,淡淡地道:“既来了,那就练功吧。”
这回许山岚下得去手了,拳风凌厉、拳速迅捷,腿法刚劲有力。散打和武术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对抗性,丛展轶从步法到摔法到腿法一一作了详解,给许山岚纠正姿势、出拳力道,略讲些战术战法。许山岚练得很认真,听得也很认真,偶尔提出几个问题,这一课居然成效显著。
吃饭时许山岚早早地走下来,站到桌边,等丛展轶坐下,才到自己的座位上,说:“大师兄,吃饭。”两人默默地吃东西,然后各自上学上班。
一连几天,陈姨都看出这两个师兄弟的不对劲了,客气得简直像陌生人,彼此疏离而冷淡。她一直在殷逸家帮忙,从未见过丛林和丛展轶、顾海平师徒的相处模式,于是感到格外讶异。忍不住偷偷问丛展轶:“岚子这是怎么了?”
丛展轶摇摇头,很随意的样子:“小孩子心性,过两天就好了。”
陈姨又去问许山岚,少年垂着眼睑,面上竟透了几分丛展轶式的平静和老成,说:“没什么,陈姨你忙你的去吧。”
陈姨只好叹气。
罗亚男觉得许山岚最近特别沉默,当然他以前也不爱说话,但从没像现在这样,或许不是沉默,而是落寞。罗亚男问他:“你和你哥还没和好吗?”
许山岚摇摇头,隔了很长时间忽然说一句:“我发现,这世上谁也靠不住,终究还得靠自己。”
这句话没头没脑而又没根没底,弄得罗亚男稀里糊涂。不过许山岚练舞比以前认真多了,还常常主动要求放学加练。
可谁也没发觉这有什么不对劲,因为校庆很快就要开始了。他们演的节目,也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夺得最后汇报演出的机会。
殷逸放下电话,又好气又好笑:“你瞧瞧,陈姐把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说岚子和展轶闹矛盾,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闹矛盾?”丛林放下手里的报纸,眼睛从老花镜的上面瞧着殷逸,“展轶?和岚子?不太可能吧。”
“我就是说嘛。展轶就差把岚子打板儿供上了,还能闹矛盾?我以前就告诉过他,不能太宠着岚子,那孩子有心眼着呢,瞧瞧吧,弄成现在这样。”
“哼。”丛林抖一抖报纸,立起来继续看,“大没大样小没小样。岚子本来是个好苗子,都让他给教坏了。”
“你教得好。”殷逸白了他一眼,“教得好还把徒弟都教走了。”
“哎哎哎。”丛林不爱听,“我现在徒弟就海平一个,你别把阿猫阿狗都按上来。”
“什么阿猫阿狗。”殷逸啼笑皆非,“那是你儿子,要是阿猫阿狗,你成什么了?”
丛林也觉得有点别扭,嗤地一笑,咳嗽两声。
殷逸说:“感冒还没好利索,晚上让张姐给你熬点雪梨羹润润肺。”
“哪有这么娇贵,以前下乡连口饭都吃不饱,感冒不过是睡一觉。”
“你现在年岁大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发现你越来越啰嗦。”丛林瞪了殷逸一眼,“晚上我做饭吧,酒酿丸子,我早看出你馋肉了。”
殷逸好笑:“正好让张姐歇歇。”
电话铃又响了,殷逸一抬手:“你接吧,别又是陈姨,我可不回去教训那两个小东西。”
丛林摘下眼镜:“好好,我接。”站起身走到桌旁,拿起电话,“喂,谁呀——”然后他的脸色就变了。
殷逸原本还噙着笑,见丛林神情不对,敛了笑容,问道:“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