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员外想哭,这沁园是他将上半辈子的全部积蓄都压在这边的。
很快,赖天富就将余乾带到了一处相对幽静的院子里,这边的案桌甚至还没搬下去,上面还留有不少笔墨。
想来,昨夜这拨人就是在这边吟诗的。
余乾漫步在院子里,仔细的端详着每一处地方。
很快,管家就拿着名单匆匆走了过来,赖天富赶紧将其交到余乾的手中。
余乾看了眼名单,一个一个的念出来,赖天富则是负责一个一个的说明着这些人的来头。
余乾越听头越大,没一个没有来头的,这不是加大查证的难度嘛?
“部长,看样子,这诗会上的人嫌疑不大,因为他们都算是黄坚的朋友,而且多是家里有背景的人。
害黄坚的动力可能不算大,当然,这只是猜测。说不定就有人和黄坚结仇,做出戕害人的事情也有。
但概率低了点,所以我建议等国子监那边的消息,确定国子监没问题,再查这边诗会的宾客如何?”
公孙嫣看了眼一点麻烦不想找的余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正欲开口问赖天富的时候,院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些人。
领头的是沁园的下人,后面跟着几个大理寺的执事。领头的执事袖口两朵莲花,是个司长。
这位司长看见公孙嫣先是一愣,而后赶紧走上前作揖道,“卑职见过公孙部长。”
“你是哪个司的?来这干嘛?”公孙嫣问道。
“回公孙部长,我们是丙辰司的,是来查案的。”
“什么案子?”
执事认真回道,“兵部郎中的二公子昨夜今早死于非命,经查,死于蛊毒,他府上暂时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们就顺势查到这个沁园这边,他昨夜在这参加过诗会。”
余乾愣了一下,这位二公子确实是昨夜的宾客,这么巧,也死于蛊毒?
赖天富脸色苍白,已经站不稳了,全靠管家搀扶着。
“我来这也是为了此案,看来要并案了,你先在这边候着吧。”公孙嫣淡淡的说了一句。
这位司长怔了一下,倒是没问什么,只是带着手下站到一侧。
公孙嫣眉头微蹙,死一个国子监的人就已经不算小事了,现在又死了兵部郎中的公子。虽说和郎中官不大,但是这事估计没这么简单。
就在这时,院子外又赶紧来一批人,同样是一位下人带着几位大理寺的执事进来。
接下来的事情如出一辙,又一位有来头的公子死于蛊毒。
余乾已经无语了,默默的挪到公孙嫣身后,紧紧的挨着。
这地方不安全!
阿姨身边才有安全感。
接下来,跟本就不待余乾他们细查,又陆陆续续的走进来好些拨人。
到最后,整个院子挤满了大理寺的执事,最后来的一批是部长亲自带队。
这个部长是戊部部长顾清远,余乾早上开会的时候刚见过,是个岁数偏大的老人家,须发皆白。身子清瘦,但是气势却依旧雄浑。
在大理寺可以说是奉献了多年。
实力也止于五品,半生不得寸进。听说是年轻的时候受了重伤,伤及阳脉根本,导致修为无法寸进。
本来按他的功绩和实力,完全可以退居二线享清福,或者去大理寺长老院发光发热。
但是这位老人家刀口过日子过惯了,就一直奋斗在一线。
在寺里的名声极好,单就占着丙部部长几十年而不引起底下人的不满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的办事能力和为人处世的老练。
顾部长这个名号不仅是在大理寺响彻,在整个太安城也可谓是家喻户晓,极富盛名。
他办过不少大案子,铁面无私,站在绝对公正的立场,不偏袒任何人。
可谓一生两袖清风,从来肝胆昆仑。
盛名之下无虚士,余乾对这顾清远的第六感观非常好,是个一心为公的义者。
看人这方面,余乾自认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顾清远一路走进来,在场所有的大理寺执事全都极为尊敬的出声问好。
“顾老,你也来了。”公孙嫣见到顾清远进来,赶紧拱手作揖,同是部长,却仍然执弟子礼仪。
她在吃奶的时候,顾清远就是大理寺的肱骨之臣。
出于对前辈的纯粹尊敬和崇拜。
“公孙部长,你也在这。”顾清远有些诧异的看着公孙嫣,作揖道。
并没有坦然的接受同等级部长的尊敬,没有倚老卖老。
而是真正把公孙嫣放在平等地位上进行谈话,给予绝对的尊重。
公孙嫣点头道,“是来查案的,顾老不会也是来查蛊毒案子的吧。”
老练的顾清远看了看这许许多多的大理寺执事,瞬间就猜的八九不离十,“看样子,都是来查蛊毒案的?看来是死了不少人。
我是来查陆天明的案子。”
“是那位陆中书陆学士的儿子陆天明?”公孙嫣问着。
“不错。”顾清远点着头,“这陆天明死于蛊毒,隶属于我的辖区。涉及到宰相得力助手陆学士,老夫可不敢怠慢。”
公孙嫣的表情瞬间凝重下来,很是慎重的看着顾清远,“如此说来,这昨晚来参加诗会的十人都死了。这些人来头都不小。”
“这倒是个麻烦事了。”顾清远有些沉吟之色,“你们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嘛?”
“暂时没有,不过十人都死于蛊毒,各自住处有没线索,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在这沁园出的事。”公孙嫣说了一句,然后转头看着余乾,“你且细问那赖天富。”
“诺。”余乾抱拳领命。
顾清远眯着眼打量着余乾,细细的看着这个被白行简亲自看重的年轻执事。
余乾走到赖天富身边,毫不客气的拍着对方的巴掌,他晕过去了,在刚才听到第三个人死亡的消息就已经晕过去了。
好一会后,赖天富才悠悠醒来,看着周围这黑压压的大理寺的人,一阵昏意又涌上心头。
余乾直接冷酷的踩着对方的手掌,让其感受痛楚,接着对公孙嫣抱拳道,“部长,当下之急还是先封了这沁园,不许任何人出入。
就请部长有劳一下这些个别的部司的同僚们。”
公孙嫣点了下头,看了眼顾清远,然后朗声对众人道,“你们散开,守住沁园的外围,不许任何人进出,一旦有情况,第一时间上报。”
“诺。”众人抱拳领命,极为有序默契的四下散开,瞬间布满沁园的外围。
片刻之间,这院子就只剩下余乾他们三个大理寺的人,余乾这时候才悠悠的蹲下来,亲手扶起赖天富。
顺手替他掸去身上的灰尘,轻声细语的问着,“赖员外,我再问你点事。”
赖天富心态奔溃的说道,“执事,冤枉啊,我真不知道事情会这样,这些公子的死跟我没有关系的,我不可能害他们的。”
“知道,知道。”余乾笑呵呵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没说是你干的,这不想向你确定嘛。
我问,你答,绝对真实,懂?”
“懂,我懂,执事请问。”赖天富赶紧说道。
余乾道,“他们十人都几时来的?先后顺序如何?带人没有?带了谁?你现在就把每个人到这的时间点,顺序和带的人一一说出来。
你想不出来没关系,带路的下人总是知道的。
第二件事,昨夜来过这个院子服侍的下人,或者只要是进出过这个院子的人通通找出来。
另外,谁给准备的酒水,食物,也通通查清楚。那些庖厨更要控制住。
顺便把进酒水、瓜果、食材的渠道,包括诗会所用的笔墨纸砚的来源一并提供。以及你们双方的所有对接之人。
总之一句话,所有涉及到这个诗会的任何物件的任何来源情况,经手之人,通通捋顺,上报,能控制住的人员第一时间控制住。
两刻钟,我要知道这些信息,过了两刻钟没结果,你人头落地。”
看着一脸当然的余乾,赖天富转头对管家吼道,“听到没,还不按这位执事的吩咐办事?一刻钟内把这些信息通通给我呈上来。”
“是,老爷。”管家匆匆忙忙的就狂奔出去。
余乾转头看着公孙嫣,抱拳道,“部长,事情牵涉过大,下蛊方式本就特殊,不一定是人为,也有可能是通过接触物品。所以我申请事无巨细的调查。
这些方向捋出来后,涉及到的人员商家以及商家后面的可能股东,会很广,我们可能要需要很多的人力,来同时推进这些事情。
当然,我们不排除这赖员外不是凶手,所以查这些事必须要有我们的人在场,以防他们漏掉关键的信息。”
“嗯。”公孙嫣点着头,“我亲自去。顾老,这边你就帮忙盯一下。”
“去吧。”顾清远笑着说道。
等公孙嫣走后,余乾继续看着赖天富,问道,“你之前说,这陆天明几乎每个月都会来你这边开诗会?”
赖天富快速点头,“是的,执事,他每次来邀请的人也不多,基本都是有才学的好友。”
“昨晚,他有什么异常没有?”赖天富赶紧摇头,“我只和陆公子短暂接触了一下,确实没有看出任何异常。”
“那其他九个人呢?”
赖天富要哭出来了,“执事,我只负责迎宾和上酒菜,他们这些高贵的公子们又哪里会理会我。
我真不了解他们,又何谈能看出异常。”
余乾轻轻的笑了笑,“我看赖员外拳拳之心,好不容易打拼下这份身家,应该不会是坏人吧?”
“执事英明。”赖天富感激道,“我做小买卖的,又怎会对客人做坏事呢。这不是自掘坟墓嘛。
再则,要真是小老儿我做的,我又如何会呆在这等大人们来查呢。”
余乾不置可否,眯着眼,“我听说,能在太安城这边做这种独立庄园生意的,背后都有金主。不知道,赖员外你的靠山是谁呢?”
赖天富看着余乾的眼神,只会片刻的迟疑,就立马真诚的说道,“不瞒执事大人,这院子是妻弟帮忙的。
妻弟去年刚调到南境任职,现下并不在太安,更不会指使我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还请大人明鉴。”
余乾淡淡点了下头,而后又极为尊敬的朝着顾清远作揖,“顾部长,您还有什么指教嘛?”
顾清远道,“等吧,等公孙部长把信息带回来再说。”
“好的。”
余乾点了下头,然后乖乖的束手候在一点。赖天富则是万分焦急的站在原地,无比渴望真相能查出来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入寺的?”顾清远突然问了余乾一句。
“回顾部长,卑职六月初四入的大理寺。”余乾赶紧抱拳回道。
“别拘谨,来过来陪老夫做会。”顾清远直接坐在台阶上,朝身侧拍拍手。
余乾没有犹豫,笑着走过去坐下,“那卑职就孟浪了。”
顾清远淡淡说道,“你觉得这次的案子是有心人为之还是别的私人原因。又或者说,中元节在即,却发生这样的案子,一下子把这么多有权势的人牵扯进来,你认为有关联嘛?”
余乾怔了一下,这种问题他哪里敢给出答案?只是抱拳道。
“卑职愚钝,在事情未明朗之前,猜不出来,更不敢妄下定论。”
顾清远眯着眼看着余乾,“那你觉得是正道人所为,还是魔道人所为?”
余乾彻底无语了,这都什么问题啊。
什么正道魔道,在余乾眼里,对自己好的都是正道,反之则反。
当然,现在还是要老老实实的回答着,“顾部长,这等凶残的行径绝对是心怀不轨的魔道中人所为。”
顾清远继续问道,“那你认为,作为一个大理寺的执事,亲身遇到此事当如何?”
这要换做是别人问,余乾上来就是一句舍生取义来褒扬自己。
但是对上顾清远那沧桑却极为坚定的眼神,余乾有点虚。
有种见到正义了一辈子的军人的感觉,很微妙。
他下意识的回道,“卑职不知,但是会尽力而为,量力而行。”
顾清远不置可否,没有对这个答案做出评判,而是收回视线,看着前方,问道,“你术武双修,想必白少卿想亲自培养你吧。”
余乾并不奇怪对方如何知道这件事,只是回道,“可能吧,但我还是想暂时在公孙部长手下再看看,想多学一些东西。”
安静了下来,顾清远不再问话,而是坐在原地,双手拄刀撑着自己闭眼休憩起来。
坐姿依旧笔挺,像是阳光下发盹的暮年猛虎,老当益壮,一身正气。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公孙嫣回来了,余乾赶忙爬起来迎上去。
前者直接走到赖天富跟前,问道,“昨夜宴会的舞姬是哪家请的?”
赖天富一怔,赶紧道,“天舞轩请的专业舞娘。”
“公孙部长,有线索了?”顾清远睁开眼睛,问了一句。
“是的,顾老。”公孙嫣点了下头,“昨夜出入过这个院子的人暂时粗略的筛查了一遍,只有赖天富请的那队舞娘不在。
这是个重点,需要先过去一趟。”
“行,这样吧,我跟余乾去就够了。”顾清远点头道,“这毕竟只是一个小线索,你留下负责其它的。
还有这么多个点要同时排查推进,其中的人力调动必须得你来。”
公孙嫣瞥了眼余乾,抱拳道,“行,顾老,那我就先回寺里调人去了。兹事体大,确实得同时进展。”
说完,公孙嫣告辞离去。
余乾不懂这顾清远为什么要带自己办事情,但肯定不能推拖,老实的跟着就是。
“赖员外,我们就先去天舞轩一趟,你维持好沁园的原状,若是之后见你起任何歪心思,本执事不听任何解释,只要你项上人头。
更不要妄想跑路,这边有我们的人守着,而且你离不开太安城的。”余乾转头对赖天富补充了一句。
“遵命,执事大人放心,小老儿谨遵。”赖天富赶紧抱拳。
余乾不再多说,跟着顾清远走出院子。
天舞轩是一家专门做舞女生意的门店,也算是连锁的,在太安城开了不少家分号。
平时自己也承接宴会和客人,更多的就是外租。
他们这边有很多质量上乘的舞女,可以直接使用的那种。所以很多大户人家都喜欢来这租一队。
平时宴会,交友,招待客人都用的上。
当然,这只是仅租借使用,你要是非要另作他用,也不是不行,得加钱就是。
余乾去的这家天舞轩就在沁园不远处,穿个五六条街就到了。
现在是下午,并没有什么生意,余乾赶到的时候,大门半阖,些许清冷的样子。
“东家在嘛。”余乾直接推门而入,朗声喊了一句。
稍顷,一位身着宫装满身璎珞的妇人就走了出来,衣裳华丽,裹的严实,浑身散发着女性的知性美。
岁数虽然大了些,但韵味十足。
单从老板的气质就能看出,这天舞轩是走高端路线,并且不怎么卖肉的那种。
“你是东家?”余乾看着对方,问了一句。
“妾身云华,是这家店的东家,不知道大人找妾身有什么事。”这位叫云华的妇人一看就很有见识。
一眼就看出顾清远的不凡,语气之间极为尊敬,左膝稍屈,行着最高的女子万福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