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如意这才想起,这歌词她曾经唱过。但那只是一时触景生情起来,随口胡诌的。唱过便唱过了,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至于那高处的风景?钱如意还真的从未想过。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像她的爷爷、奶奶那样平淡的一生。如果非要说她有什么祈求,那便是期盼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胡大郎见她不语,原本支撑着他自己脑袋的胳膊向旁边一滑,由原来斜倚着的姿势变成了半趴在桌子上。闷闷道:“我醉了。”
钱如意点头:“您确实醉了。”
许久,胡大郎道:“周玉郎跑了。陆子峰要回来了。”
钱如意的心,跟着他的话接连跳了几跳,以至于片刻无处安放:“周玉郎不是死了么?”
胡大郎摇头:“没有。俗话说的好,虎毒不食子。周正毕竟是他的父亲,下不了手也是人之常情。我倒是有些嫉妒周玉郎了。他虽然和周正自幼分离,父子之间谈不上多深厚的感情。可周正对他依旧念着父子之情。
我的父亲,却要杀了我。”他说着,低低的笑开,却比哭还难听。
他用最轻松的语气,说着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真的,他真的要杀我。在我告诉他,我不是勇毅,我是胡大郎的时候,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至极。而后不由分说就拔剑向我刺来。仿佛我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不世仇敌。”他说道这里,顿了顿:
“也对,我确实是他的不世仇敌。我夺了他的剑,将剑刺进了他的胸膛。”他的呼吸沉重起来,仿佛一把锯子在锯动腐朽的木头。
钱如意明白,此刻胡大郎的内心必然是极痛的。
胡大郎却忽然问道:“如意,你说要是给周玉郎机会,他会不会像我一样,杀了周正?”
钱如意在他的眼睛深处,看见了近乎扭曲的疯狂。她暗自吃了一惊,胡大郎是个疯子,从前是,现在依旧是。这个世界上,大约没有比父子相残更残酷的事情了。
他经历了,却还想要别人也同样的经历一次。
他到底是恨他的父亲,还是恨周正和周玉郎?又或者他都恨。
一个人,怎么能有那样多的恨呢?
钱如意望着他,顿时便有些怜悯:“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大家都应该开心不是吗?”
胡大郎道:“难道你放下了么?你不恨周家那对父子了?”
钱如意黯然的摇头:“没有。但是我恨的只是周玉郎一个。周正只不过是被他的儿子拖累了。”
胡大郎一笑,颇多的嘲讽之意:“你倒是恩怨分明。”
钱如意其实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因为每次提起,她的内心都无比的煎熬。此时也一样。可胡大郎就有这种本事,就算是普天同庆的时候,他也能成功的将人从快乐中带进痛苦的深渊。他这个人……
钱如意想了半天,总结出一句话:“你这个人只会恨,不会爱。这样不好。”
胡大郎沉默下去,许久又笑起来:“你打击不到我。你不知道我自幼都经历了什么,所以,不管怎样,你都打击不到我。”他抬起头,却不肯直起身子,就那样用下巴抵着桌面,翻着眼皮望着钱如意:“陆子峰要回来了啊,你和他对门住着,我总是有些不放心的。过些日子,你便回宫里去住吧。”
钱如意看他难得的孩子气的样子,笑道:“你又担心什么呢?我和他原本就不是一路人。如今更不是路人了。”
胡大郎道:“也是。你们两个都是任性妄为的货。你知道陆子峰这次为什么回来吗?”
钱如意摇头。
“他三番四次自请裁撤金山县经略司。我准了。一时半刻之间,又没有别的职务安排他,只好让他先回京城来。”
“哦。”钱如意应了一声。
胡大郎道:“你就一点儿不感到意外么?金山经略司,可是穷尽你钱氏一族之力兴建完成的。经略司里许多的职务都是你钱氏族人在任。要是经略司被裁撤,你那些族人可就都丢了差事,砸了饭碗。你就不怕他们骂你?”
钱如意想了想,还真的就像胡大郎说的那样,金山县经略司里的好多职务,都是钱家人在做。因为陆子峰当初到了金山县,除了家眷就带了一个胡大郎,后来有幸遇见阿青和小白。可是,胡大郎走的时候,又把那兄妹二人带走了。
留下陆子峰光杆司令一个。他就算有头脑,见解独特,手下无兵无将也是白搭。钱如意只好央告大伯,将家中子侄,尽可能多的充斥到陆子峰麾下效力。
如今陆子峰自请裁撤经略司,钱如意的那些兄弟,侄子们定然要丢饭碗。要是有朝一日,钱如意回家去,说不得真的挨骂。
胡大郎见钱如意郁闷起来,他便幸灾乐祸。这人好像也只有幸灾乐祸的时候能让自己开心一会儿了。
他心情很好的站起身:“我先走了。你收拾,收拾,回头我让皇后打发来人来接你。”
钱如意这才回过神来:“我还是留在这里吧。郭通不是要回来了么?那小福气他自然要从宫中接走的。要是只剩下亮亮,怎么行呢?”
胡大郎转身:“你想说什么?”
钱如意便将春桃之前说的话,向他说了。
胡大郎沉吟了片刻:“这件事你倒是思虑的周全,怎不见你替我思虑一下?如今皇后又逼着我生孩子。你要是回去了,还能替我抵挡几分。”
钱如意哭笑不得:“我不过是个样子货,就算回去又能顶什么用?”
胡大郎道:“你心知肚明。”
钱如意想了想道:“反正你也不在乎生前身后的名声,莫若就做个独断专行的皇帝,独宠清贵妃便罢了。”
胡大郎阴测测一笑:“你这是嫌阿青母子的命长么?”
钱如意两手一摊:“那皇宫里头,皇后娘娘最大。只要她不点头,谁敢动阿青一根汗毛?她只是要内廷多几个孩子。你们敞开了生也就是了。”
胡大郎将眼睛一迷:“我要将你这话,原原本本的告诉阿青。”说完又是阴测测一笑,转身走了。
钱如意怎么忽然间觉得阴风阵阵,脊背发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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