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今日便到这罢。”
郑斋合上书页, 与学生们道了声别便出门。
恰见书院中庭的树下, 坐着一位黄衫女子,螓首蛾眉, 玉质风流,端的是一副岁月静好之态,下意识便笑了:
“菀菀,你怎来了?不是说要出去好一阵?”
“阿耶。”
郑菀站起, 郑斋已走到近前,这才发现被女儿挡住的半面圆桌上放了个灰扑扑的襁褓。
襁褓内肥嘟嘟的婴儿胎发未足, 四条胳膊腿正蹬得起劲,一见他便是咧嘴一笑——
郑斋炸了。
晴天一道霹雳, 将他的温文尔雅、理性睿智全劈没了。
他撸起袖子:
“菀菀, 这是你的孩子?”
“哪个兔崽子?!”
“是不是那个崔望?!阿耶就知道这厮是个坏的,前阵子那苍栏报上还报道, 这人在什么轩逸阁找姑娘,现下占了我家姑娘便宜……”
什么十月怀胎,修士们奇奇怪怪的法门太多了, 他家菀菀这般清清白白的好女儿家,也就跟那崔望有过一段, 说不得在凡人界便有了……
“阿耶, 阿耶,”郑菀忙拉住快暴走的阿耶,“注意形象, 注意形象,那边都看着你呢。”
郑斋头也不回:
“兔崽子们,把你们脑袋给我缩回去!不然明天抄一千遍《千字文》!”
方才探出窗看仙女的数十脑袋齐刷刷地缩了回去。
“阿耶,这孩子不是我的,”郑菀恼红了脸,“别人家的。”
“……哦。”
郑斋的怒气,一下子褪了个干干净净,这厢再看,这吃手蹬腿的婴儿,又觉得哪哪儿都顺眼了。
他一个弯腰,将孩子抱了起来:
“走,我们找你阿娘去。”
郑斋领着郑菀沿抄手游廊一路往后走,走到头左拐,推开一扇小门进了去。
这是一座一进的小院子,门一关,自成一个天地,不算奢靡,却处处透着清雅。
王氏坐在小院子内,拿了个布绷子安静地绣花。
她抬头:
“怎现在回来了?”
“琅琅,快过来抱孩子。”
王氏惊讶地连布绷子都掉了地,她看到了郑菀,声音尖锐:“谁的?菀菀的?!崔望那贼子——”
她想起凡间界之事,便气得不成。
她家女儿受了多大委屈,名声、名节全叫那人毁了,虽说到了玄苍才知道,那些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若是没上来呢?
人心都是偏的,王氏自然是觉得自家女儿委屈,崔望的名字恨不得一日都不要听见。
郑菀:“……”
“阿娘,这孩子不是我的。”
“哦,不是便好。”
王氏拍了拍袖子,重新恢复了温婉,接过孩子一看,“哟,尿裤子了。”
她让郑菀施了个除尘诀,便带孩子进旁边耳房:
“怕是饿了,我去叫厨娘弄些米浆来。”
郑菀便与郑斋在院中聊天,郑斋告诉他自己在长鹿书院做了个外聘的教书先生,书院配了个院子,他以后便长住这儿。
“回家没看见阿耶阿娘,菀菀吓坏了吧?”
他摸了摸郑菀脑袋。
郑菀想起方才那一瞬间的惶恐,眼眶都红了:“阿耶阿娘下次去哪儿,一定要提前告诉女儿。”
“行行行,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郑斋替她揩眼泪,郑菀这才破涕为笑:“菀菀多大都是阿耶的女儿啊,怎么就不能哭鼻子了?”
“行行行……对了这孩子怎回事?”
郑斋之所以第一时间认为是女儿的儿子,也是因为女儿不是那会随便大发善心之人。
郑菀掐头去尾地讲了些不那么紧要的,才道:
“女儿想着自己经常不在,阿耶阿娘又寂寞,不如就将他收为嗣子,好承欢膝下,替女儿尽孝。”
“菀菀啊,难为你在外还想着阿耶阿娘。”
郑斋摸了摸女儿脑袋,“不过嗣子便算了,阿耶阿娘年纪也大了,不想再操劳。孩子便留在书院养着吧,等大一些,给阿耶做个弟子便成。”
“行了,你再去与你阿娘说几句,便回去吧,跟着师长出门,勤快点,莫要耍你狗脾气讨人嫌,中途请假出来,耽搁太久印象不好。”
郑斋催着她走,郑菀无法,只能留了孩子与一些元珠,嘱咐阿耶阿娘莫省,才出了门。
小院门阖上了。
郑菀靠着白墙,突然不想出去。
她想起阿耶阿娘对崔望的一贯敌视,又想起崔望刚才在外流露出的抗拒,心情没来由得烦躁。
便像是有人在她耳边稀稀拉拉地弹了一首不成调的曲子,这曲子刮耳朵得很。
“……咱们菀菀也大了,会为阿耶阿娘考虑了。”
修道者的听力出众,她听墙内阿耶乐呵呵道,“怕咱老两口寂寞,还专门送来个孩子。”
“那你还拒绝?”
“这不是怕咱孩子难过么?一家三口,非要掺和个外人,多不好?万一以后菀菀回家,一看,啊,她阿耶阿娘疼别的孩子去了,可不得难过死?你也知道,她性子多独。”
“是啊,三岁看大,五岁看老。菀菀两岁时,就知道不许阿耶抱别的孩子,一抱就拳打脚踢。还记不记得那只叫‘珠儿’的狗?”
“怎么不记得?菀菀那时候多喜欢它啊,跟前跟后的,吃饭亲自喂,连睡觉也要抱着它,她对我都没这么好过。”
郑菀听阿耶说起珠儿,不由愣了愣。
这事儿已经很久了。
她四岁,还是五岁时,阿耶从外面抱来一只狗,通体雪白,只有四只爪子是黑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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