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香心下暗暗着急,她按照广源行的安排,主动接近周飞,这几日相处下来,这位周少主虽然屡屡有惊人之举,却让她大失所望。周飞虽然身居高位,但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角色,他似乎以为自己作为少主,手下人理所当然会向他效忠,至于如何驾驭手下,人尽其材,根本没有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焚无尘是广源行请来帮忙的,与周族本身没有半点交情,眼下虽然站在周族一方,但显然心里有自己的算盘。庞白鸿身死,严森垒一去不返,多半是凶多吉少,刚有雏形的周族已经是一盘散沙。如今身在险地,黎锦香再不情愿,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站出来。
焚无尘兜帽下的双眼仿佛有火星闪过,如果单是一个癫头陀,他早已出手,只要琉璃天珠在昔名博肚子中,大主灶是死是活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让他忌惮的是癫头陀身边那名公子哥和那条莽汉。一旦被那两人缠住,那个躲在暗处的老东西绝对不会放过机会。
周飞提枪道:“我周飞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亲朋--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来啊!何人敢与我周飞一战!”
普济左手提起禅杖,右手在胸口画了个“卍”字符,“三世诸佛庇佑!全善全能,唯有我佛!荣耀归于佛祖!阿弥陀佛!”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黎锦香急忙道:“各位听我一言!诸位大师都是佛门中人,慈悲为怀,不若我们各出三人,两场为胜--焚长老、沈道长、信永大师、普济大师,你们看如何?”
“这小贱人!”
宋三暗骂一声。
周族与十方丛林的争夺已经成了死局,一旦冲突,必然是不死不休。双方斗得两败俱伤,外姓人自然是喜闻乐见。结果黎锦香提出三场两胜,就算双方打够三场,每场都两败俱伤,外姓人也捡不到多少便宜。
宋三暗自盘算怎么挑动双方恶斗,却听程宗扬一声长叹,“周少主,诸位大师,你们好好商量,何必动手呢?今日之事,我们不再插手,走了!走了!”
程宗扬向萧遥逸使了个眼色,萧遥逸心下会意,一手拉起武二,与程宗扬一起退到圈外。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诸位,后会有期。”
莫如霖说了两句场面话,很有风度地拱了拱手,然后带着手下一同退出。
程宗扬说走就走,似乎丝毫没把琉璃天珠放在心上。武二郎却是一脸不甘,“程头儿,就这么算了?”
“那还怎么样?”
程宗扬道:“咱们不走,他们怎么打得起来?”
莫如霖欣然道:“兄弟果然高明!来来来,我给诸位介绍一下:边无际、冀飞熊。”
那名使鞭的汉子和铁塔般的壮汉各自抱拳。
“戴松原、柏星辰。”
剑公子和那名使棍的好手揖手施礼。
莫如霖道:“这是我手下四大护卫,修为算是外姓人中顶尖的。”
这几人的身手程宗扬也见识过,比自己只强不弱,想来在江湖上都是成名的人物,可惜被困在苍澜,往日的名声早已湮灭。
“这是宋三,跟随我最久的。”
莫如霖在外姓人一言九鼎的地位立刻显露出来,宋三等人虽然不久前还和程宗扬打得你死我活,但莫如霖一摆明态度,众人丝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行礼。
“这位程兄弟是我世交。”
莫如霖道:“还记得我给你们说过吗?当年我行走江湖,曾受过东家一番大恩德,连温泉之法,也是东家所授。这位东家,便是程兄弟的长辈。”
宋三等人顿时改容相向,莫爷以前的东家他们虽然未曾见过,但莫爷偶然提及,无不充满仰慕之情,连带的他们也知道莫爷那位东家大有来头,非是寻常人物。别的不说,单是温泉,便不知救了多少外姓人。如果不是温泉之法,任他们身手再高,这十几年下来,不是变成道旁枯骨,便是路边饿丐。说起来,莫爷那位东家应该是所有外姓人的恩人了。
“我藏在库中的宝物,你们也都知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答东家当日一番恩德。”
莫如霖声音哽咽起来,“如今程兄弟的长辈已经过世,这番心意只能落在程兄弟身上……”
宋三连忙道:“莫爷且勿伤怀,莫爷这番心意,老东家泉下有知,必然也是欣慰的。”
莫如霖抹了把热泪,然后道:“此前的误会不必再说,往后我与程兄弟便是生死之交!东家虽然已经过世,但昔日的恩德,莫某与手下的儿郎都不敢忘。从今日起,程兄弟便是我莫五的少东家。”
莫如霖在外姓人中说一不二,此言一出,宋三等人根本没有犹豫便齐声道:“少东家!”
程宗扬道:“莫兄实在太客气了。早知道莫兄困居此地,小弟早便来了。”
说着他话风一转,“苍澜这地方虽然不错,但生活多有不便,莫兄久居于此,未免辛苦。”
莫如霖叹道:“苟且偷生罢了。”
程宗扬微笑道:“小弟不才,如今族中商会,正由小弟打理。”
莫如霖一怔,顺着话头说道:“程兄弟果然是年轻有为,东家的商号到兄弟手里,必然是大展鸿图,财源广进。”
“一般一般。”
程宗扬客气两句,然后道:“苍澜商旅难行,大伙儿在这世外桃源虽然过得神仙日子,但免不了缺东缺西。正好小弟在夷陵的商号这几个月就要开张,如果莫兄不嫌弃,我们便专门辟一条到苍澜的商路。”
众人怔了一下,接着惊喜若狂。他们困居苍澜,最盼的就是外面来的商旅。
但苍澜不仅道路难行,本地也没有什么出产,太泉古阵的物品能拿的都被拿得差不多了,偶尔找到几件古怪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用,摆在外面还不如假货好卖。
如今镇上假货横行,全靠着太泉古阵的名头,蒙蒙那些好奇的外来人。他们真正发财的手段,其实是在阵中劫杀探险者,也正是靠抢掠的金钱,吸引冀图暴利的商人,用重金换取粮食、布匹,来维持最基本的生存。外面再普通的货物,运到苍澜都是天价,但那些行商的货物卖得再贵,他们也甘之若饴,毕竟人家能进苍澜,都是用命换的。如果有一条定期的商路……这种好事,他们想都不敢想。
莫如霖却是惊多于喜,他是外姓人的大当家,与外来的行商打过多年交道,深知这条商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真要长年走下来,付出的人力、物力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兄弟这番好意,哥哥心领了,但专门辟一条商路……”
“莫兄不必担心,”
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镇上最缺的无非粮食。小弟算了一下,如果全靠外面贩运,莫兄每月需要差不多一百石粮。说起来这个数目并不算多,几辆大车便能拉完。但苍澜多是山路,大车无法通行,换成骡马,大概要四五十头,还需要五六个押运的把式。从夷陵到苍澜,路上是一个半月。两支商队轮流走,每走一趟歇半个月,能保证每月有一趟商队过来。如今外面粮价波动很大,但最贵也不超过每石二十银铢。算上两支商队的开销,每石粮食从夷陵运到苍澜,差不多三十银铢。一百石也就是一百五十金铢。”
那些外姓人的眼珠子几乎都快瞪了出来。如果每月真有一百石粮食,众人起码能吃顿饱饭,何况这价格比镇上低了几十倍!
“少东家明鉴,”
宋三道:“单是走到苍澜也不甚难,难的是那道雾障,平常人过时不敢说九死一生,可十次也有五次出事。我们这些废人,更是沾也沾不得。这条商路只怕折损太多。”
真要是百分之五十的死亡率,每走两趟,就有一趟死在路上,再赚钱十倍的商路也没人肯走。程宗扬早有计较,说道:“这个也好办,但需要你们出点力气了。”
莫如霖见他把握十足,也激动起来,拱手道:“少东家尽管吩咐!”
“雾障的地形你们熟悉吗?”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一辈子都毁在雾障上,对苍澜的雾障可以说刻骨铭心,但对雾障地形的了解,他们反而是最少的,绝大多数都是进来一趟就身陷其中,甚至还比不上那些过客,至少一来一回走过两趟。
“我来时注意到,雾障那段路其实是一路下坡。把货物运下来,并不用费太多力气,难的有三点:第一,在雾中目不见物;其次,雾气冰寒不能久待;第三是雾中的异兽会攻击行人。”
程宗扬道:“要解决这些麻烦,我倒有个主意。”
说着他话锋一转,“二爷用的东西你们都见过吧?”
众人纷纷点头。
“你们要做的就是把那些铁轨拆下来,注意要完整的,不能弯折损坏。”
程宗扬道:“我会派人铺设一条轨道。”
“轨道?”
众人都是头一次听说。
“对。把铁轨分成两排固定好,用铁轮车一路就能跑下来。”
众人将信将疑,有人道:“那么细的铁轨,车轮怎么在上面跑?”
程宗扬笑道:“到时你们就知道了。”
莫如霖忽然叫道:“铁路!我听岳……东家说过!”
萧遥逸也露出了然的神情,显然岳鸟人跟他们吹嘘过。
莫如霖连连搓手,“好!好!我怎么早没想到!”
宋三道:“莫爷,咱们就是想到,也干不了啊。”
要辅设轨道,必须进入雾障,这正是外姓人的死穴。
程宗扬笑道:“放心,包在我身上。雾障大概有五里长,一根完整的铁轨是七丈半,一里二十根,全铺下来大概是二百根。铺路的事用不着你们出力,到时我会安排些好手过来,有一个月工夫差不多了。”
莫如霖叫道:“这怎么使得!”
程宗扬笑道:“既然是商路,当然是有来有回。你们在阵中找到的物品,无论好坏,我全要了,只要别拿假货蒙我就行。”
“看少东家说的!”
莫如霖大笑两声,接着泪如雨下,“我莫五当年幸得东家照料才有今日,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要靠少东家养活,我莫五真是没用啊……”
说着嚎啕大哭。
宋三陪着掉了几滴泪,哽咽道:“少东家这番大恩大德,小的们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
后面的外姓人没听清众人的交谈,一番窃窃私语,不多时莫爷的旧东家要专门开一条商路的消息便即传开,顿时欢声雷动。
莫如霖心下别有一番滋味,他躲在苍澜一是愧对岳帅,二来也是避祸,免得被人当成岳逆余党清除掉。苍澜有雾障这个天然的牢笼,镇上的日子并不好过,但为了小命着想,只能咬牙苦捱。这回遇到岳帅的故旧,莫如霖也是豁出去了,把埋在心底十余年的秘密都吐露出来,说完只觉浑身都一阵轻松,想着要杀要剐也就这样了。却不料那年轻人竟然提出专门开通一条商路,这可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
“少东家……”
莫如霖嚎啕着就要拜倒。
程宗扬赶紧扶住他,“莫兄,你我的交情还用客气?你放心,三个月内,商路必定开通。”
那些外姓人看向程宗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目光中充满敬畏和感激,几乎把他当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程宗扬心下早有计较,自己计划中要在宋国设立五处钱庄,除了临安的总号和西面筠州的分号,其他三处还在筹建。南边这一处,便设在夷陵。通往苍澜的商路虽然代价高昂,但这点成本自己也不至于支付不起。太泉古阵充满秘密,但自己不可能久留苍澜寻找谜底,如果铺成铁轨,太泉古阵的物品就能源源不断地运往外界,说不定真有自己能用的东西。
“铁路吗?”
萧遥逸思索道:“如果从江州铺一条铁路到建康呢?”
“想都别想。”
程宗扬道:“先不说有没有那么多铁。单是铁轨用的钢,要防锈,要抗压,不会变形,还要求足够的精度,六朝能铸出来吗?”
“如果把太泉古阵的铁轨都弄出来呢?”
“开什么玩笑?”
武二郎道:“你要能弄出来,记得给二爷留两根。”
萧遥逸也知道不可能,如果真把那些铁轨运到外界,自己把它们全炼成刀也不会拿去铺路,那也太浪费了。
忽然众人惊呼起来,却是武二郎打开手电筒,雪亮的光柱顿时把周围的火把都比了下去。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说道:“没见过吧?土狗!”
宋三羡慕地说道:“真是好东西。”
“别摸!摸坏了你赔得起吗?”
武二郎一脸得瑟地拿着手电筒左照右照,忽然道:“咦?这不老徐吗?”
徐君房被他拿手电照在脸上,映得睁不开眼,他两手捂着眼睛,扯着喉咙说道:“程头儿!是你们吗?”
“老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在外面等你们,看到光柱才过来……别照!别照……”
程宗扬笑道:“你来得正好,先把这笔生意敲定了。莫兄,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