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这就更难了。炸弹的能量来自割断人类与精灵之间的纽带,那就意味着可怕的分离过程:网眼笼、银绞架。他要切断她和金猴之间一生的联系,并用由此释放出来的能量毁灭她的女儿,她和莱拉会由于她自己所产生的东西而灭亡。这样做至少干净利落,她想。
她惟一的希望是洛克勋爵,但是在齐柏林飞艇上的悄声交谈中,他解释了有关他的毒靴刺的情况:他不能够连续使用靴刺,因为每叮一次,毒液就减少一些,要一天的时间才能重新充满。用不了多久他的重要武器就会失去威力,到那时他们有的就只能靠自己的智慧了。
她在紧贴着峡谷边的一棵云杉树的树根旁找到一块突出的岩石,把自己安顿在下面望外看。
在她身后的头顶上,峡谷的唇缘上处,那个发电站耸立在全力咆哮的风中;工程师们正在安装几盏灯,以便借着灯光将电缆拉到炸弹上:她能听见他们在不远处发号施令,能看见灯光摇曳着穿过树木。好大一卷跟男人的胳膊一样粗的电缆正从斜坡顶上的一辆卡车上被拖下来,按他们在岩石上拖拽的速度来看,五分钟以后或者还不要五分钟他们就会到达炸弹那边。
在齐柏林飞艇那儿,麦克菲尔神父重新集结了那些士兵们,有几个人站岗,握着步枪盯着冰雨大作的黑暗之中,而其他人则打开装着炸弹的板条箱,为接上电缆做准备。库尔特太太透过被雨水冲刷的泛光灯,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些乱糟糟的、蠢笨的机械和配线微微倾斜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她听到灯那儿传出高度紧张的劈啪声和嗡嗡声。电灯线在风中摇摆,击散雨水,线的影子在岩石上晃悠着,像一根奇形怪状的跳绳。
库尔特太太对这个设备的一部分非常熟悉:那个网眼笼子以及上面的银片。他们站在仪器的一端,仪器的其他部分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在那些线卷、瓶罐、绝缘堆、管道格子后面她看不出什么原理。不过,那小卷关系一切的头发肯定放在整个复杂设备的某个地方。
在她的左边,斜坡延伸到黑暗中,在远远的下面是一线亮亮的白色,还有来自圣让瀑布的雷鸣般的水声。
一声叫喊传来,一个士兵丢下步枪朝前绊了一下,倒在地上又踢又打地痛苦呻吟。庭长相应地抬头望着天空,把手放到嘴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声。
他在干什么?
不一会,库尔特太太就明白了。一个女巫意想不到地飞下来落在了庭长的身边,庭长的喊叫声盖过风声:“搜索附近!有个什么家伙在帮那个女人,它已经袭击了我们好几个人,你能够看透黑夜,找到它并把它干掉。”
“有东西过来了,”女巫说,她的话语清晰地传到库尔特太太的这边。“我看见它在北方。”
“别管那个,找到那个家伙,并把它消灭。”庭长说“它肯定就在附近,也找找那个女人。去吧!”
女巫又跃入空中。
突然,猴子抓住库尔特太太的手,指了指。
洛克勋爵在那儿,显眼地躺在一块苔藓上。他们怎么会看不见他呢?但是出了什么事了,因为他没动弹。
“去把他弄回来。”她说,猴子低低地从一块岩石飞奔到另一块岩石,朝岩堆中的那一小块绿苔藓跑去,他的金毛很快就被雨水淋成深色,紧贴着身体,使他显得更小,不那么容易被人看见,但还是非常显眼。
与此同时,麦克菲尔神父又转向那个炸弹,发电站的工程师们已把他们的电缆正好拖到它旁边,技术员们正忙着固定夹具,准备终端。
库尔特太太在琢磨着:庭长的猎物逃跑了,他打算怎么办呢。接着庭长回头望了一眼,她看见了他的表情,那表情是如此坚定和认真,使他看上去更像一张面具而不是人。他的嘴唇在祷告中蠕动,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天空任雨水冲打,他整个人像某幅阴郁的西班牙画作中为殉道而欣喜的圣徒。库尔特太太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因为她准确知道了他的打算:他准备牺牲自己,不论她是不是炸弹的一部分,炸弹都会爆炸。
金猴从一块岩石飞奔过另一块岩石,来到洛克勋爵身边。
“我的左腿断了,”加利弗斯平人平静地说“最后那个人踩在了我身上,仔细听着——”
当猴子把他从灯光下搬离时,洛克勋爵详细解释了共鸣室的位置,以及怎样打开它。他们实际上就在士兵们的眼皮底下,但是一步一步地,从阴影到阴影,精灵负载着这份小小的重量偷偷爬着。
库尔特太太咬着嘴唇看着;这时她听到一阵风声,感受到沉重的一击——不是击在她身上,而是树上。一支箭颤颤地钉在那儿,离她的左臂只有不到一只手的距离。在女巫还没能射出又一支箭之前,她立即滚开来,仓皇地滚下斜坡奔向猴子。
然后一切都在同一时刻发生了,太快了:对方开了火,一股辛辣的烟云波浪般翻腾过斜坡。不过她没见到火焰。金猴见库尔特太太遭到袭击,将洛克勋爵放下,跳过去保护她,女巫正好手持刀子飞下来。洛克勋爵爬到离得最近的一块岩石上靠着。库尔特太太直接与女巫打起来,她们在岩石间凶狠地搏斗着,而金猴则着手拔除女巫云松枝上的所有松针。
同时,庭长正将他的蜥蜴精灵推进那个较小的银网眼笼子里,她翻腾着、尖叫着、踢打着、撕咬着,但是他把她从他手上打下来,飞快地把门关上。技术人员正在作最后的调试,检查他们的仪表和量表。
一只海鸥不知从哪里狂叫一声,凭空飞下来,把加利弗斯平人抓在爪子里,那是女巫的精灵。洛克勋爵拼命搏斗,但是那只鸟把他抓得太紧,然后女巫挣脱库尔特太太,一把抓过那把破烂的松枝,跃入空中加入她的精灵。
库尔特太太朝炸弹撞去,感觉烟雾像爪子一样袭击着她的鼻子和喉咙:是催泪弹。士兵们大多已倒下或踉跄到一边,这是因为窒息(催泪弹是从哪儿来的呢,她纳闷?),但是现在,随着风把它驱散,他们又开始清醒了。齐柏林飞艇那凸起的大肚皮罩在炸弹上,拉紧风中的电缆,银色的机身淌着雨水。
但是高空中一个声音使得库尔特太太的耳朵嗡嗡直叫:那尖叫声是如此高如此恐惧,就连金猴都害怕地攥住了她。一秒钟后,白色的胳膊、黑色的丝绸和绿色的树枝盘旋着,女巫掉了下来,正好落在麦克菲尔神父的脚边,她的骨头在岩石上摔得啪啪直响。
库尔特太太飞奔上前,看洛克勋爵是否幸存,但是加利弗斯平人已经死了,他的右靴刺深深地插在女巫的脖子里。
女巫自己还活着,她的嘴颤巍巍地动着,说:“有东西过来了——别的东西——过来了——”
这话没起到什么作用。庭长已经跨过她的身体,到达那个较大的笼子那儿,他的精灵正在另一个笼子里上蹿下跳,她小小的爪子弄得银网眼嗡嗡直响,她在呼喊哀求。
金猴朝麦克菲尔神父扑上去,但不是去袭击他:他爬上并跳过那个男人的肩膀,以到达那些电线和管道的复杂的心脏——共鸣室。庭长试图抓住他,但库尔特太太拖住他的胳臂试图把他拽回来;她什么也看不见:雨水正往她的眼睛里灌,而且空气中还有催泪弹。
周围到处是枪炮声:怎么回事?
泛光灯在风中摇摆着,所以一切显得摇曳不定,就连山坡上的黑色岩石也一样。庭长和库尔特太太肉搏着,抓、捶、撕、拽、咬,她累了,他却很强壮,但是她也殊死相拼。她本来可以把他拽开,但是她却分心在看着她的精灵操纵那些把手,愤怒的黑爪子把机械这边扳扳,那边扳扳,又是拽又是扭又是插入——
然后她的太阳穴被猛击了一拳,她昏头昏脑地倒在地上。庭长挣脱开来,鲜血直流地挪到笼子里,随后将门关上。
猴子已把共鸣室打开——那是安在重重的铰链上的一扇玻璃门,他把手伸到里面,那卷头发就在那儿:在金属夹子里的橡皮垫中间!仍然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库存尔特太太用颤抖的双手把身子支撑起来,使出全身的力气摇晃那银色的网眼,抬头看着那块银片、那些闪光的终端、那个在里面的男人。猴子在松开那个夹子。庭长的脸成了一张无情和得意的面具,他正在把电线扭在一起。
只见一道强烈的白光,一声鞭打般的碦嚓声,猴子的身子被高高地抛到空中,随他一起抛出来的是一小团金色的云:那是莱拉的头发吗?还是他自己的毛发?不管那是什么,它在黑暗中立即被吹走了。库尔特太太的右手抖得如此剧烈,以至于它紧攥在网眼上,使她半躺半悬,天旋地转,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但是她的视力出现了变化,她的眼睛突然极度清晰了,具备了看清最微妙的细节的能力,它们集中在宇宙中惟一重要的东西之上:在共鸣室夹子的一个垫子上粘着一根深金色的头发。
她痛苦地大叫一声,摇晃着笼子,试图用她所剩的那点力量将那根头发摇松。庭长双手抹脸,擦去雨水,他的嘴动着好像在说话,但她听不到一个字,她无助地撕扯着网眼,然后当他把两根线凑到一起、火花一闪时,她将自己整个身体全部撞到那个机器上,在彻底的寂静之中,那块闪耀的银片被击落了。
在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但是库尔特太太什么也没感觉到。
有一双手把她抱了起来:那是阿斯里尔勋爵的手。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要大惊小怪的了,意念机伫立在他的身后的斜坡上,绝对平稳。他把她抱起来,
“他死了吗?它被发射了吗?”她挣扎着说。
阿斯里尔勋爵爬进去坐在她身边,雪豹也跳了进来,把那只半昏厥的猴子叼在嘴里。阿斯里尔勋爵握住控制杆,意念机立即跃入空气中。透过因为痛苦而迷乱的眼睛,库尔特太太低头看了看那个山坡,人们正像蚂蚁一样到处跑窜,有些死了,有些缺胳臂少腿地在岩石上爬着,从发电站拉出来的那根大缆绳像蛇一样横在混乱之中,是眼前惟一一个有目的性的东西,一直通往那个闪闪发光的炸弹,庭长的身体正缩成一团,躺在笼子里。
“洛克勋爵呢?”阿斯里尔勋爵问。
“死了。”她低声说。
他按了一个按钮,一道火光射向那个摇来晃去的齐柏林飞艇,刹那间,整个飞艇成了一朵白色的火玫瑰,裹住了意念机,意念机一动不动地悬在火中,丝毫无损。阿斯里尔勋爵不慌不忙地把意念机移开,他们看着那个齐柏林飞艇慢慢掉下来,慢慢落在整个场景之上,炸弹、电缆、士兵以及一切,所有的东西都开始在翻腾的烟雾和火焰中滚下山坡,速度越来越快,一路上烧尽那些多树脂的树木,最后坠入瀑布白色的水花中,水又将一切卷入黑暗之中。
阿斯里尔勋爵又碰了碰控制杆,意念机开始加速往北边驶去,但是库尔特太太无法将眼睛从那景象中移开,她久久地望着身后,满是泪水的眼睛盯着那团火,直到它变成黑暗中的一道垂直的金黄色的线,周身翻腾着烟和水汽,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