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疯子

    姚疯子大约有四十上下的年纪，中等个头，一年四季都是一身灰色中式便服，腰上系着根带子，虽然不甚干净，但也不是普通疯子那种脏兮兮油腻腻的感觉，看起来家人还是很照顾他的。姚疯子常年在街面溜达，脸色略显灰暗，两只眼睛虽然呆滞无神却显得很干净，尤其是白眼球在肤色的衬映下分外的醒目，叫人感觉充满着忧郁、不解和迷茫，多少年以后，我看见阿拉伯枭雄？本拉登的眼睛，马上就想到了姚疯子。

    街面的人说姚疯子叫姚钦，其实他真正名字叫姚嵚，这个字很生僻，我也是在读永州八记之钴鉧潭西小丘记时记住这个字的，原文是：“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罴之登于山。”这个字的原意有两个解释，一是山高俊的样子；二是形容品格特异，不同于众。可见当初给姚嵚起名字的人还是有点文化的，也寄托了一些希望。据街面上人说，姚嵚是个淫疯子，读大学的时候谈了个女朋友，后来被人家甩了便疯了。至于到底什么原因，我一直没搞明白，但姚嵚一点也不同于一般的疯子那样，唱啊跳啊哭啊闹啊的，他总是默不作声，每日在大街小巷转悠，或者到城墙下面的榆树林里，一个人悄然无声的寻觅着什么。

    我那年有十二三岁，常跟着一帮孩子一起撵着姚嵚逗他，或往他扔石子、或用棍子戳戳他，姚嵚一般情况下都不理我们，偶尔会突然停下脚步，慢慢的转过头来死死的看着我们，那眼神我实在形容不来，只觉得有一种摄人魂魄的力量。多少年以后我才想明白，他的眼神流露出来的是对这个世界的不解和戒备。每逢这个时候，孩子们便会作鸟兽散，倒是有个叫大蛋的，胆子大的很，敢跟姚嵚对峙，手里晃着小棍，慌着脑袋说：“你来呀，你来呀。”

    姚嵚跟大蛋对峙了一会，便不再理他，慢慢转身自顾走了，大蛋很是得意，冲着我们说，怕啥子呢，他敢上来我就打死他。

    大蛋是我童年的玩伴，比我大两岁，生的人高马大。因为有疝气，阴囊特别的大，我们就叫他大蛋。大蛋欺软怕硬，遇见身单力薄的，没事找事要撩人家两下，他也好欺负我，我跟他搞过几回，没能打过他。大蛋这人不地道，他要吃了亏也一定叫你陪着吃亏，用我们这里的话说，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我记得有回电影院放映钢琴伴唱红灯记，大蛋先去看了，我连忙问他好看不，大蛋说好看的很，弄的我心里痒痒的。其实这部电影就是七八个唱段，用钢琴伴奏，没有故事情节的，适合懂戏的人看。我看过以后大失所望，回来就骂大蛋骗人，大蛋嘿嘿笑道：“不骗你上当谁跟我作伴呢？”大蛋心眼子足的很。

    有回我跟大蛋去南门的宰牛场偷牛角回来做牛角号，大蛋偷的没有我的那个大，便想用小的跟我交换，我不理他，说：“有本事自己再偷去。”

    大蛋便过来抢，我毫不示弱的跟他撕打起来，可毕竟人小力亏，一会被他压在了地下，强行夺走了我的牛角，我就拽住他的领口，坚决不肯撒手，大蛋就连踢带打，一拳把我鼻子打的出了血，我当时感觉很无助，无奈的死死的抓住他。正在这个时候，姚嵚不知道怎么就拢了过来，只见他眼露凶光，眉头紧蹙，纵身一跃冲了上来，如饿虎捕食一般，将大蛋捕倒在地下，左右开弓几个耳光，夺过他手里的牛角，狠狠的看了大蛋几眼，把牛角还给了我。

    大蛋爬起来看看姚嵚又看看我，姚嵚瞪了他一眼，大蛋吓的后退几步，姚嵚瞅着我，大概是叫我不要害怕有他呢。我瞅着姚嵚，他那平时呆滞无神的眼睛此刻泛着灵气和精神，温暖且慈祥，在姚嵚的注视下，我将牛角拿回家里，做了一柄很漂亮的牛角号。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我想起童年的往事，就会想起我的牛角号，想起疯子姚嵚，他那温暖的目光使我明白，在疯子的世界里照样有着善恶美丑，再后来小伙伴去招惹姚嵚，我都不会参合，老远的站在一边，心想他为什么会疯呢？

    再后来我听说姚嵚死了，终年六十岁，但是他那灰暗的脸庞和清澈干净忧郁迷茫的眼神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边。

    2014年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