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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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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尖迎着了杖梢,由于双方兵刃间俱已贯注了内力,是以不待真的有所接触,却行反弹而开。

    吴老夫人一声怪笑,鸠杖向前再伸,整个身躯,却随着前进的杖身,猛地向前欺进了过来。尹剑平顿时大吃一惊!

    吴老夫人这第三剑,更似具有风雷之势,就在她扬首挺躯之间,已直直地向着尹剑平当胸挺刺过去。尹剑平惊呼一声,已被吴老夫人眼前杖势,霍地向后压倒,然而对方的杖势却不曾丝毫放松,保持着原来之势,猛地刺压下来。

    尹剑平这第二剑是用滚翻之势递出,只听“叮当!”一声脆响,剑梢磕在了杖身之上,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悠然已把吴老夫人鸠杖荡起。

    把握住此一刻进身之机,尹剑平的剑身翩若惊鸿地平飞而起。

    吴老夫人却也在这时施展出了她早已备好的第三招,鸠杖乍举——“举火烧天”!

    双方的剑招演变至此,可以说已到了最后关键。

    吴老夫人为了要证实她心中急于想知道的,这一招也就越加的施展得力,鸠杖乍举,遂即霍然拍下,这一招看似无奇,其实却具有难以防制的奇特威力。在她杖势之下,尹剑平“顶门”、“咽喉”、“心坎”三处要害,全在控制之中。然而尹剑平却已事先防到了她有此一招,剑势就在她身形猝转之间,已向外抡出,只听得“叮当!”两声脆响,无巧不巧地封开了吴老夫人下奔的杖势。

    吴老夫人发出了一声怪啸。她的身子显然由于对方剑势的逼迫,已难以自持,可是却施展出全力,意图脱困,鸠杖挥处,四面兼顾,在她怪叫声中,向外直闯而出。

    然而,她实在是已难能为力。就在尹剑平猝然施展出第三招的那一刹,已注定了她必有的命运。这一招“四两拨千斤”较前一招施展的尤为漂亮,剑尖触及杖身,发出了“铮”

    的一声轻响,吴老夫人那根极具力道的鸠杖“噗”地被弹了起来!在不过是尺许之间的空隙,却已使她露出了破绽。尹剑平的那口玉龙剑,就把握住此一刻良机,陡然由这个空隙里挺刺直进。

    吴老夫人惊喜交迸地大叫了一声:“你赢了!”

    说时迟,那时快,尹剑平的那口玉龙剑真像是闹空之龙,剑势一经撒出,直如决堤河水,一发不可收拾。尹剑平显然慌了手脚,嘴里惊叱一声,以左掌力击右腕,硬生生把递出的剑身向后撤出了半尺。

    吴老夫人早已吓得面色惨变,见机行事,霍地向外滚身而退。饶是如此,她却也免不了一场虚惊!

    玉龙剑剑走轻灵,一片乌光闪过,却将吴老夫人头上皤皤的白发,削下了老大的一络,霍地散开来,就像是洒向空中的一蓬银丝。

    吴老夫人固是吓得面无人色,尹剑平却也深以孟浪失态而大为尴尬!紧接着吴老夫人放声大笑了起来。她笑得那么狂,那么无拘束,像是久压在心里的怒火,忽然间为之发泄而出。就在这间草堂里,她放荡无拘的狂转着身子,笑着,叫着

    这番声势,不禁把尹剑平惊得呆住了!

    吴老夫人声嘶力竭地跌坐在位子上,手中鸠杖“当啷!”坠地,那副样子,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球。只是她脸上所弥漫的笑容,却显示出她内心的喜悦!

    尹剑平心情稍定,趋前告罪道:“小侄一时失手,伯母万请见谅!”

    “你没有罪!只有功!”吴老夫人探身坐直了,欢声笑道:“由于你的活用,已把我所构恩的奇招,表现得淋漓尽致,使得我信心大增!这也证明了,我所构思的这些奇功异招,绝非是虚空的幻想,确是有超越凡流的价值!”

    她忽然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尹剑平的肩膀,温声道:“你可知道这三招剑招的原始出处吗?”

    “这”尹剑平摇头道:“小侄正要请教!”

    “那么,我就告诉你,”吴老夫人脸泛激情地道:“我所施展的三招,正是当年水红芍用以取胜我的三招,也是她自以为最得意的‘追命三剑’,据我所知,多少年以来,死在她这三剑之下的人,已不知凡几,现在,终于为我所破!”

    顿了一下,她接下去道:“非但为我所破!而且反过来为我所制!”

    她冷冷一笑,又道:“你所施展的‘反命三剑’,正是我多年来苦思竭虑的结晶,非但在我画图的理论上得以成立实现,并且在方才对证的手法上,已得以证实,这可真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尹剑平聆听之下,亦不禁惊喜不置!

    “恭喜伯母,”尹剑平笑道:“这可的确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吴老夫人哑笑道:“恭喜我?哦,不不,真真应该恭喜的,却是你自己。”

    “我?”

    “你难道还不明白?”吴老夫人缓缓伸出右手,指向四壁,微哨着说道:“这些旷世的奇招异功,自从我发明了它们以后就与它们绝了缘分,真正能够活用它们,用以克敌制胜,扬威天下的,却只有你,难道,你还不值得恭喜吗?”

    “这”尹剑平喃喃道:“小侄只觉得无限惶恐,生怕没有这个福分与造化!”

    吴老夫人又哑笑了起来。

    “福分和造化,就同一个人的命运一样的。”她侃侃道:“只有一它选人,却不容人来择它,一旦它选中了谁,你虽千方百计,亦无力拒绝。”

    尹剑平顿时呆住了!他心里充满了过度惊喜,由于这番惊喜,来得是那么突然,正如吴老夫人所说,它选中了自己,就不容许自己有所逃避。当然,对于尹剑平来说,这种福分,他求之尚恐不及,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吴老夫人打量着他,十分诧异地道:“你不高兴?”

    “不,我太高兴了,只是”

    “只是什么?”

    “这些招法,无不巧夺造化之妙!”尹剑平奇怪地道:“你老人家既然创造了它们,自己却又为什么放弃研习?这样岂非功亏一篑,太可惜了!”

    吴老夫人哑声笑道:“我老了!你说的不错,这些招法确实是我所独创的,一招一式,都是我智灵的结晶,然而孩子你要明白,一个杰出的发明者,诸葛亮擅布百阵,呼风唤雨,当得上神机妙算吧,然而你又如何能让他亲自上阵杀敌?”

    笑了一下,她又道:“当然,这个譬喻不见得恰当,不过事实确是如此,况乎,这些神奇百怪的招法,有很多只是我一种构想涌现,却有待比我更聪明的人去加以润色,去芜存菁,去加以改良。”

    顿了一下,她才又道:“现在,这个责任,已经落在了你的肩上我确信你一定能作到!”

    她像是很高兴,脸上闪烁着无以名状的神采!

    “你学兼数家之长,这样使你对于各门外来的家数,都易于吸收”

    吴老夫人说了这几句话,忽然皱了眉头:“只是,我这些奇异的招法功式,也应该有一个综合的名字才行你看应该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尹剑平点头道:“自然应该冠以伯母的名讳,来用以纪念你老人家的苦心孤诣!”

    “不不不那样就太俗了!”吴老夫人喃喃道“水红芍的武功,美其名叫‘丹凤轩秘功’,冷琴居士有‘春秋正气功’我。这门功夫,可就”

    尹剑平一笑道:“这么一说,伯母又何妨也由这间草堂来取个名字?”

    吴老夫人咧嘴笑道:“好!只是这问草堂却还没有命名,你很有见地,书大概读过不少,就烦你给我这草堂取个名字吧!”

    “这”尹剑平抱拳一拱,道:“小侄遵命!”

    “你看看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尹剑平前后打量了一眼,心里一动道:“有了!伯母这间草堂,只前后开有门扉,两侧无窗,更不见日光,何不取名为”双照堂’,取意前后贯穿之意!”

    “有理!”吴老夫人道:“对!就叫‘双照草堂’,很好。”

    尹剑平说道:“那么,伯母这些绝技,即可取名为‘双照堂秘功’,不知道伯母意下如何?”

    “好!”吴老夫人道:“就叫双照堂秘功!尹剑平,你既然习我绝技,也就是我双照堂的嫡传弟子,我并无意使这门武功光大武林,却只有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吴老夫人嘿嘿笑道:“这个愿望,其实也不难达到,那就是不可使我双照堂绝技蒙羞武林!”

    尹剑平躬身道:“小侄遵命!”

    吴老夫人点头道:“还有一点,你须切记,不可以双照堂武功泄露他人,你可答应?”

    尹剑平点头道:“小侄答应。”

    吴老夫人哑然笑道:“好了!就是这么简单,你既然已经答应了岳阳门的冼冰,身负有岳阳门振兴复派工作,我也就不勉强你必须人我门下”

    说到这里,她忽然叹息了一声,苦笑着又说道:“你可知道,我此刻的心情,该是多么的矛盾?”

    尹剑平发觉到她眸子里闪动着泪光,一时不禁愕然。

    吴老夫人轻轻咳了一声,道:“这些绝世异招奇功,我原寄望传授我儿子吴庆,谁知道他偏偏没有这个造化而我,又是如此的老朽不堪,看起来,我最后的一点愿望,也要寄望你来代我完成了!”

    尹剑平道:“伯母请放宽心,受人点水之恩,当报以涌泉,况乎伯母对小侄有救命再造之恩,当得上恩重如山,小侄只叹粉身碎骨,亦难报伯母大恩大德。你老人家如有什么嘱托,只请关照就是。”

    吴老夫人点点头道:“很好!难得你有这颗心!那么,你就听清楚了!我要你代我手刃了水红芍那个女人。”

    尹剑平想不到她会有此一说,聆听之下,不禁惊得一震!

    吴老夫人哼了一声,道:“怎么,你害怕了?”

    尹剑平冷冷一笑道:“伯母你误会了、水红芍如今不只是你老人家的仇人,几乎已称得上是武林公敌,即使没有怕母关照,小侄又焉能放得过她,所以请放宽心,这件事小侄是责无旁贷!”

    吴老夫人点了一下头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过,你切莫要轻视了这个女人,据我所知,当今天下还不曾有一个人,能够是她的敌手。况乎事隔多年,她的武功必然更有进展,所以,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唉希望我的病能够早一天痊愈,也许尚能助你一臂之力。”

    她迟滞的目光,缓缓视向四壁,一刹间像是苍老了许多!

    “尹贤侄!”她喃喃地道:“我毕生的精力,全都在这里这里每一幅图画,都是我智灵的结晶,你也许难以置信!”

    她缓缓地走到尹剑平身边,又道:“除了一部分我后期的创始灵构,我尚能追溯回忆,其它的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尹剑平摇摇头,表示不大明白。

    吴老夫人紧紧抓住他一只膀子:“那就是说,这些奇妙的灵思构想,有很多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使我觉得陌生,好像它们根本不是我创作出来的!”

    尹剑平微一点头,道:“伯母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那是因为伯母创造这些奇异的招式时,适逢智灵的涌现,当时未能存入记忆,事后灵性消失,自然就不易理解了,这是很可惜的!”

    “就是这样!这两年,我苦苦摸索我自己的创作,用尽了心智,才不过理解了一半,另一半,竟是无论如何也难以理解!”

    叹息了一声,她接下去道:“所以由这件事情上证实我是老了,我对我自己很灰心,所以必须要找到一个传人。总算皇天有眼,竟然在这个时候,会遇见了你。”眸子里一刹间交织了兴奋!“从刚才你踏进草堂的开始,我就知道这些奇招异功,竟是为你而创作的!”

    她身子坐下来,但是抓着尹剑平的那只手,却抓得更为有力:“所以,我不得不把我的经验告诉你,那就是你要把握机会,我确信灵性是不可思议的东西,以我自己的经验来说,如果在三至五天之内,你并不能参透这些东西,那么很可能你三年甚至于十年或者毕生你都未必再能参透,你明不明白?”

    尹剑平怔了一下,道:“这么说,你老人家是要我马上开始着手练习了?”

    “不错!”吴老夫人道:“但不是今天,今天,你的灵性已经过去了。”

    “已经过去了?”

    “记住!”吴老夫人道:“一个灵性充满的人,不可能在面对着一百二十八手奇招异式而无所惊恐动心的,这就是一个最好的测验!”

    尹剑平忽然想到了刚才踏入草堂时的那种感受,不禁深信不疑!

    “就像你刚才初进草堂时那种情形,那是非常宝贵的一种智灵涌现,只有那种情形下,你才能对我的这些奇招异式有所悟解,如果你一时心存畏惧,把目光避开,那种宝贵的灵性,就会很快地消失!”

    停了一下,她又道:“这就是你现在何以会面对四壁,而无所知觉的原因,因为你已经丧失了方一踏入这间草堂初时的那种灵性!而我”

    她苦笑着又接道:“我所求这种像你的灵性,已经有一年了每一天,我进出这间草堂无数次,但是,就像现在一样,似乎早先钟爱我至深的那种灵性,已经不再属于我所有了所以,这一年来,对我来说是一无所获。”

    尹剑平这才了解到她何以那般失望沮丧的原因,心里不禁对她大生同情。

    吴老夫人痛心地道:“上天既然利用我的脑子创造了这些巧夺人智的奇功异招,却又不使我自己占有它们,这简直是一种讽刺,一种惩罚这近十年以来,和我斗争,深深让我感到威胁困惑着我的,不是敌人,而是我自己!”鸠杖力点地面,挣然作响。

    吴老夫人的表情也就更加愤恚激动,她频频冷笑着又道:“再加上我的旧病复发,真使我生不如死,好像老天爷故意地在折磨我,延阻我的复仇工作。起先,我是一千个不服,可是现在,我终于想通了这个道理,使我了解到,我与武林中的缘分,也许已经结束了,这一切,也许是上天有意作的安排,我不得不认命服输,对于我自己,我已经不再有什么雄心抱负!”

    说到这里,她深深地垂下了头,也许是心情过于激动,她身子微微地在颤抖着。

    尹剑平轻轻搀扶着她,道:“你老人家想得太多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吴老夫人点了一下头,缓缓地站起来“唉我这身讨厌的病”

    一面说,她身子剧烈地摇晃着,仿佛突然加身的剧痛,使得她全身上下的骨节都松卸开了。那些散置在她颜面双手皮肤上的玫瑰红斑,看上去也就更加的显著,其红如血,一块块闪烁着红光,似乎要滴出血来。

    吴老夫人那般毅力之人,竟然也忍无可忍地哼出声来!

    “快扶我回去快快!”

    尹剑平答应了一声,急忙搀着她,步出草堂!

    吴老夫人却又回过身来道:“把里面的这些灯熄掉。”

    尹剑平答应了一声,挥掌以掌风把烛火熄灭!

    二人步出草堂,关上门,吴老夫人颤抖的双手把门锁锁好,却把手里的一把钥匙交到了尹剑平手上。

    “这个你收着”吴老夫人牙关“克克”战抖着道:“我的病这一发作,只怕十天半月也难以下床,我帮不了你什么忙,一切得靠你自己来琢磨了!”

    尹剑平迟疑了一下,才由她手里接过了钥匙。吴老夫人说话之间,看来病势发作更为剧烈,瘦弱的躯体几乎难以自持,那双眸子,猝然间像是失去了原有的光锐,变得十分黯然!

    “扶着我进去我要躺下来”

    说了这句话她似乎再也提不起一丝劲道,整个身子就像是忽然被人抽去了骨头,缓缓地向下瘫软下来!

    子夜。

    万籁俱寂!

    茅屋一片寂静。

    吴庆独自捕鳝去了。

    尹剑平沿着积翠溪边走了一转,心里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宁静。

    当空是一系列的繁星,月如钩。自此淡月星光之下所见的一切,都是那等井井有序,快慢舒徐而有节拍。

    水的韵律,星群的罗布,显示着那种永恒的存在意义。

    大自然的一动一静都象征着冥冥中的休养生息!

    生为万物之灵的“人”果真能够“善体天心”对于人生的未来作一番抉择,从而所显示的宏旨就将大为可观。

    来到吴家这是第二天。

    尹剑平绝处逢生,死中求活,这不能不谓之“异数!”这条命虽是假手吴老夫人才得回生,但是细细嚼味起来,却又未始不是上天所注定,天、地、时、人一切配合得恰到好处!

    一个人既然领略到了“死”的威胁,再生之后的一切观感也会较前不同,有的人自此一撅不振,有的人却显得更为积极,尹剑平是属于后一类型的。吴老夫人说得不错,他的确是属于“灵性”那一类的超人,他的思虑,常常较一般人为尖锐,对于任何困难,一些所谓的难题,只要他一经留意,就会很快地把意志力集中。除非极为特殊的一些事例,通常他都能顺利地通过。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显然是一件极为特殊的事例了。

    一百二十八张壁画。

    一百二十八张全属“灵性”而创作的图解!

    如何运用一个人精明的思维,去透视去领悟,迸而据为己有,由完全的“静止”一变而为杀气四溢十面刀光的“凌厉”由极度的“静”突变为极度的“动”这其中势必牵扯着几许天机。

    尹剑平重任在身,不可能在此久留,面对着吴老夫人这个罕世奇人,以及她所创始的,连她自己本人也难以全部透解的奇异功谱,这其中的缘分端的不轻。他反复地思索着吴老夫人的那几句话,自己如果不能在极短的三五日内领悟出那些壁上图解,很可能将永远丧失了领悟的机会!这几句话看似夸大,其实却包含着神秘的哲理,只有身历其境的过来人,才能会有感而发!其实三五天对他来说,已经是太长了,如果他不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淮上清风堡,去通知那个叫“樊钟秀”的人,那毫无疑问的,这个樊钟秀必将紧接“坎离上人”之后惨死在“甘十九妹”手下!有了这一层顾虑,尹剑平怎能不离心似箭?

    踏着河岸边上的石块,尹剑平反复地思索着这个问题,深深地感觉到身不由己“今夜”也就是他能在此最后停留的时间。

    隔着一层纱帐,吴老夫人打量着这个心目中唯一的理想传人:尹剑平。

    她失望地盯着他。

    “你决定了?”

    “决定了。”

    “明天一早就走?”

    “是”

    吴老夫人道:“为什么?你可曾仔细地盘算过了?”

    “小侄已经盘算再三,”停了一下,他继续道:“如果我每耽搁一天,那位樊老前辈的生命也就更加危险一日,我一定要赶在甘十九妹之先找到他,这一次却是万万不能再出差错否则,小侄将势必抱恨终天,更对不起临死托嘱小侄的各位前辈师尊!”

    吴老夫人冷笑了一声,呻吟着,欠身坐起来。

    “哼!这样说,我对你的一番期望,又将如何?你可曾想到这是今生今世,再也难以遇见的旷世良机,你就这么自自地放弃了?”

    “伯母您误会了!”

    “你说”

    尹剑平道:“小侄只是急在一刻,一待见着了那位樊老前辈,将消息传达之后,当即转回,料必不会有多久的耽搁!”

    吴老夫人摇摇头,说道:“天下事,万难两全一得必有一失,尹剑平你不可算计得这般如意须知道,世事之瞬息万变,错过眼前,再来时说不定已是物我两非,你可想过了?”

    “这个”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吴老夫人竟会有此一说,当然,老夫人的这种论调,也是他深表怀疑不能接受的。顿了一下,他苦笑道:“你老人家太多虑了,依小侄想来,事情断断不至如此!”

    “断不至如此?”

    吴老夫人重复着这句话,遂即冷笑着把身子平躺了下来。尹剑平趋前一步,道:“伯母这件事务必请你老人家谅解答应,否则小侄将沦为无义之人!小侄又何忍贪图一己之得,而置那位樊老前辈全家性命于飞燕之巢!万祈伯母恩允成全小侄感激不尽!”

    吴老夫人喟然长叹一声,柔声道:“痴儿,你原是自由之身,老身无缚于你,这里,更非是你的家,你大可来去自如,又何必央求于我?”

    尹剑平怔了一下,单膝跪地,一时热泪簌簌道:“伯母对小侄恩重如山,这么说实令小侄深感愧疚无地自容,小侄原不忍在伯母病中远去,只是道义如山,却不容小侄稍脱仔肩,这件事无论如何要求你老人家恩允成全小侄再返之时,必以母事而听令差遣。”

    他说得词意激昂,禁不住一时涕泪交织,情发于衷而难以自己!

    吴老夫人慨然叹息一声,喃喃道:“时也,命也,非人力所能挽回,尹贤侄你起来说话”

    尹剑平哽声道:“伯母不罪,小侄才敢站起。”

    “我不怪你就是。”

    “多谢伯母成全!”

    尹剑平叩了个头,才站起身来。

    只见眼前一盏高架灯摇曳着迷离青光,透过纱帐,照见老人那张瘦削的脸,那张脸非只是原有的病弱,此刻看上去更像是笼罩着一层灰白,煞是吓人!

    尹剑平陡然一惊,道:“伯母,你觉得可好?”

    吴老夫人眸子里汩汩淌出了泪水,她转向尹剑平注视道:“不要紧,我还死不了,剑平,你应该知道像我这样的一个人,这般的心情,常常会想的很多,也许是我终日无所事事,常作幽冥之思,这无非是那点自命不凡的灵性在作祟罢了!”

    尹剑平一愕,道:“你老人家想到了些什么?”

    吴老夫人冷冷地摇头,苦笑道:“不再去说它了,你既然决定明晨动身,我也不再阻拦你,那个樊钟秀虽与我不曾见面,但是,我却对他有个耳闻,这人擅长‘气吼之功’,功力不弱,只是为人过于自信,目高于顶,但愿他不要辜负你的忠告就好,否则,你的一番好意,势将白费”

    尹剑平道:“多谢伯母关照,这位樊老前辈,小侄也只是闻名而未曾眼见,有关当年他与先师冼冰等七人结义为‘七修’之好,共抗‘丹凤轩主’水红芍之事,小侄曾在先师临终之前,听其口述,闻悉此老武功甚高强,果能出手,未始不是甘十九妹一个劲敌!”

    吴老夫人摇摇头苦笑道:“难!”

    尹剑平道:“伯母有什么指示?”

    吴老夫人道:“这个甘十九妹我虽不曾见过,但是却由你详述里知其一个大概,只怕这个丫头较昔日之水红芍武功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等厉害角色,万不可力敌,避之则吉,樊钟秀虽然武功称‘七修’之首,看来亦不是这个甘明珠的对手,你且不可劝其强自出头,避走为上上之策!”

    尹剑平点头道:“小侄谨记。”

    吴老夫人道:“从现在起到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我要是你,当不会轻轻放过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尹剑平点头道:“小侄正有此意,这就告退了!”

    吴老夫人脸上现出了一抹凄笑,缓缓地挥了一下手,遂即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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