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虽然生在中国，但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了解甚少，记得小时听父母絮叨过十二节气，什么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之类，也只当作絮叨，根本不把大人的话往心里去，属于青少年的叛逆心理，预备高考时，背过“十二节气”直到上大学，才第一次清晰认识到一个节气——惊蛰。

    寒假还没开学，一天早晨爸爸喊我到院子里一块做个实验，冬天下过的雪早都融化的一点踪影都没有了，院子里的泥土松软，而且空气里不知那天开始有了一股泥土的清香。爸爸找个小木棍，在大门口的葡萄架下扎下去一个孔，上面放一根绒绒的羽毛，爸爸说那天是惊蛰，惊蛰这天所有的冬眠的小动物都苏醒过来，开始活动了，爸爸按照皇历上的记述，告诉我一个特定的时辰，底气上升，会把羽毛吹起来的，嘱我观察，观察一天也没见羽毛飘起来。可是倒是牢牢记住了惊蛰这个节气，还有爸爸交给我的这个方法。

    而现在我与爸爸已是阴阳两隔了，爸爸化成了灰，变成了泥土的一部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个给我生命的人，教给我观察惊蛰的人。

    前几天翻找书橱的时候翻出爸爸为爷爷写的革命经历，还是1992年的铅字油印版，我用电脑重新用word纪录下来，一个字一个字的重新敲击一遍，爷爷是地下党，爸爸经常给我们讲我们家的这些革命传统故事，文中提到的每一个故事，每一个人名，每一个地名，都把我带入童年，带入爸爸给我讲这些故事时的场景，爸爸说话时带着自豪语气，和说来话长，请各位听下去的说书先生一样不急不慢的样子，就出现在眼前。

    还记得当时爸爸给爷爷写这些材料的时候，改了一遍又一遍，找县志找档案核对资料和人名。短短的四千多字爸爸写了好像好几个年头，写过一遍念给爷爷听，爷爷不满意的地方再改。似乎记得爸爸说过那时最大的心思就是给爷爷写材料。

    不几年后爸爸也老态龙钟了，我每次回家爸爸都让我抽出大块的时间摆出小学生一样端正的坐姿听他讲这些革命传家宝，而且要求在听过所有的不知道何时才能讲完的故事后，给他写他的人生经历。我当时忙着侍候一岁多的孩子，那有工夫听爸爸讲这个，而且还被要求以听首长训话的全身心投入的标准。一直都没做成爸爸要求的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别的孩子也都是因为忙，谁也不坐下来听爸爸讲古，爸爸孤独失望的眼神至今记得。倒是家里的另一个闲人——他的女婿因为新来乍到，认真的听他讲了他的光辉历程，爸爸遇到知音一样待他女婿比待我还亲。一直都没有时间和心情帮助爸爸整理他的个人简历，现在有点时间了，可爸爸已经作古。听姐姐说他自己好像写过一个吧，那天找找。

    大概是糖尿病影响到他的神经，爸爸生命的最后几年脾气乖戾，弄得子女也不愿靠近他。爸爸年轻时是个很帅的小伙子，当时他在北京一个国家保密单位工作，上级一有接待外宾的活动，都派爸爸去接机，我至今还记得我还很小很小时，早晨躺在被窝里闻见爸爸擦皮鞋的鞋油味。爸爸晚年不修边幅，追求朴实，他一年四季都穿的一种老头衫全是破洞也不舍得的换，记得他到单位来看我，和我单位的小伙子住一宿舍，还是穿着这样的老头衫，老爹穿成各样，我都有点害臊，恨不得给他们去解释一下。

    爸爸临去世的前半年还夺门而去，躺到我家旁边的马路上，过往车辆经过他全都绕弯走，也有停下来观看的，认识我爸的人都惋惜的说我爸疯了，年轻时是多么要好的一个人啊。

    可我爸面容看上去不痴呆，而且他在我们的心里永远都是我们理智强壮的爸爸吧，爸爸这样磨人，我们认为爸爸是故意的让我们不消停，在我陪爸爸过的最后一个春节，我也加入批判我爸的行列，我和爸爸对骂过，冷眼旁观爸爸躺在冰凉冰凉的水泥地上撒泼，认为爸爸是演戏，等爸爸睡着了或者没劲了才把他抬上床。我要用我的冷漠逼回爸爸理智和任性。

    爸爸去世的前几天，我才从医生那里得知爸爸实际上得的是一种躁狂性的精神病，实际上在我们数落爸爸种种不是，把爸爸说的万恶滔天时，爸爸已经是个精神病人了，他不是故意要给他的子女制造麻烦的。直到爸爸去世，我才明白这一点。

    爸爸给过我们太多的东西，他临走时又把忏悔留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