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往哪里吹

    午休间歇，在楼道的尽头吸烟。六月，南城的阳光燥热、毒辣，水泥构筑的森林，失去了温性的清凉，空调，近乎于一种点缀，装饰着生活的另一面。

    逃遁不单单是逃离。一只飞虫，莽撞碰了几次纱窗，也逃了，那时，我佩服它的勇气，我把全部的信心与好奇都押在它身上了，但最终它还是逃了，不知道，它当时是不是怀了委屈，于是，我也想逃，虽然，毫无方向。

    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或许是孟夏遥远他乡的一株芦苇发出的第一声沉重的叹息，或许是池塘边半夜萤火虫匆忙扫过的尾影。再次凝神聆听，却绝无声息，消减在明色的玻璃上，只泛出脆硬的白光，刺眼的一刹那，找不到风的痕迹。

    风，往哪里吹？来来去去，楼前矜持的木槿，静若处子。我以阳光的名义询问：风，你告诉我往哪里吹？！

    依然是夏天，六月，那个孕育我生命的季节打了个喷嚏，我却把故乡弄丢了，丢在草丛间，还是清风里？这些都是颇费思量的臆度。曾经，也许怕是想不到如今，放飞，往往意味着一种割舍。生命能走多久、多远？风，就成了眼睛，成了心，在迁徙中等待，等待一次陌生的飞行。

    风，往眼睛里吹，风干了，慢慢析出晶莹的盐粒，落在抚河的水里，滋养了我整个的少年时期，于是，我看见那踟躇不知所以然的少年，一路从咸涩里走来，抚过黑色瞳仁，碧潭一样的年纪，绿了山野。

    村庄吃了香醇的米酒，迷糊着，就袅袅生起了烟炊独自起舞。城市，不知在什么时候偷换了我的眼睛，眼睛，我看惯了霓虹的眼睛呵，象这座没有任何记忆感知的城市一样铅灰，而今，迎了风就开始流泪、疼痛。

    尾随风的行踪探视童年，那里，依然一杆一杆的青竹滴露，一滴一滴的，渗在竹叶青晕的直纹里，宛如后山清冽的泉水，涓涓细细，衔一叶薄荷的当儿，蜂鸟脆鸣竹林，整个季节，一下子轻了半斤。

    几点细碎的雀声若有若无的从枝桠的缝隙里传来，脆脆的叫声带着些许稚嫩。我有多久没听过鸟的鸣声了？期待圣灵降生的虔诚，终究换来些许美丽的眼睛。风，原来你在童年的纸鸢上一直未曾离去。

    风，你再继续吹，吹过每一个简单的表情。那里，有一些男人和女人，用淳朴的锄头与游鱼的梭子共你唱吟，在漏盏三更之后静静入睡，只是，风，请再一次吹过我童年的葡萄藤，借我一束光亮，好去寻找那丢失在密密匝匝缝隙里的希望和失望。

    只是，这斑驳往事的影子，沉浮之间，整整花去了我十年的光阴。今夜，我只是个孤独的牧童，因为没带那三千里长的牧鞭，所以只能凭借一阵风来栖息游落的灵魂，今夜，我的牧牛，他们的名字都叫怀念。

    风，你会带我一起往哪里吹？在每个月色如酒的夜里，祭一点烟灰，用你飘曳的印记雕刻时光的名字，就像此刻，我似乎看到城市在顷刻间轰然坍塌，呈现于眼前的，不过是些花花绿绿的油彩，不在乎这堆废墟里，是否埋藏我的名字，如果有，那也让它一起死去。

    巧言令色的世界，词藻让黑的变成了白的，或者爱成了恨，失去质量的体重交付给风，去漂流，将寂寞放逐，让浮躁平静，如果可以，我希望村庄是我的名字，我直白着素灰的面容接受日晒雨淋的洗礼，用田野一样宽阔的胸怀化解悲欣交集。

    太白说：浮生若梦，为欢几何？酒精在风中挥发之后，留下的，是冷似寒泉的清水，所以，风，我不再问你往哪里吹，只请带上我的眼睛，邂逅另外一个村庄，在一棵木棉树下小停，掬一捧溪水，荡涤那蒙了埃尘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