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谦的好奇不是没有缘由,晏殊楼因是宠妃之子,自小便被骄纵惯了,去哪儿都要人伺候着。然而复生前,王喜的背叛给了他心口狠狠一剑,而复生后,他又从喜口中逼问得出,王喜竟六皇子私下派来刺杀他的探子,悲愤交加,心中大恸,他秘密处死了王喜后,至此再难相信亲近之人。但杜明谦却是唯一的可让他毫无保留信任的人。
前生受了王喜毫无征兆的一刀,他重伤倒下,是杜明谦当先一步冲了过来,杀了王喜,穷尽一切办法地帮他止血,可惜,眼前的光线越来越弱,他只依稀看到杜明谦泪红了眼,其余皆看不清了。后来他是怎么逃出那个地方的他都不知,他只知道在临死前,抱着他的是一双温暖的手。
当人死了,什么都没了的时候,才明白所谓的爱恨皆是身外物,死后带不走,生前留着也无用。
含恨而逝,死后成魂,多么可笑的诡异事情竟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但也庆幸他有此遭遇,方让他明白谁才是对他好的人。
杜明谦,这个他憎恶了多年的男妻,在他死后,竟抱着他的尸首痛哭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在三日后,毅然站起,联合了自己的手下,替他寻找寻害他之人。当时他看到这一切,竟惊愕于杜明谦不俗的能力,又震惊于他对自己的感情——杜明谦是受他牵连方会被圈禁的,他死后,逃离出宫的杜明谦也不会有几人上心,杜明谦完全可趁这机会远离世俗纷争,没想到,杜明谦竟然为了替他报仇,重回朝廷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可惜的是,杜明谦还未寻到仇人,便因心力交瘁,病倒在床。
复生后他一直都无法忘记,杜明谦临走前躺在床上的模样,那常挂着温和笑意的脸,撇去了所有的颜色,只剩下冰冷的苍白,搭在被上的手瘦如枯骨,仿佛一握上去,便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杜明谦最终因病,追随着他而去了。当他从杜明谦眼角的泪中惊醒时,已然重获新生。
看着眼前那细心地帮他穿衣的人,晏殊楼心头一悸,他将杜明谦娶来,一来是想弥补当初自己对他的亏欠,二来,从私心而言,是想看看杜明谦这人究竟藏得有多深。
“铭玉,你……咳,身体如何了?”扶住了弯身的杜明谦,晏殊楼的话语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
杜明谦不着痕迹地错开了晏殊楼的手,撇了撇嘴:“多谢王爷关心,臣身体已经无碍。王爷快用膳罢,一会儿便凉了。”
晏殊楼点了点头,拉着杜明谦一同走向桌边,当先看到放在右手边的白粥时,他愣住了。
——“又是白粥?!拿走,我不吃!”
——“王爷,多少吃些罢,总比没得吃好。”
——“说了不吃就不吃,给我滚开!”
——“哐啷!”
——“你!王爷,你可知天下多少百姓为了一餐白粥而奔波劳累,天下又有多少贫苦百姓难以果腹,你身为一被圈禁的皇子,能有一餐白粥吃已甚是不错,你还挑三拣四,将白粥打碎,好,你不吃,那你便饿着罢!”
从长远的记忆里走回,眼前淡然的脸同记忆里发怒的面庞重重叠叠,迷乱了晏殊楼的记忆。那是他自认识杜明谦以来,初次见到杜明谦发火。后来,他还真的被杜明谦饿了一日,结果因长期喝粥养分不足之故,饿晕了过去。当他醒来时,就看到自己在杜明谦的怀里,一口一口地吞着杜明谦喂来的白粥。
只有饿过才知道,白粥也是一人间美味。
“嘁。”脸上难得地生了一丝笑意,晏殊楼拉着杜明谦坐下,把这碗白粥端了起来。
“王爷,这白粥是臣的。”
“嗯?”晏殊楼这才发现桌上还摆着一碗自己喜欢的燕窝粥,“膳房怎么回事,怎么让你吃白粥!晏新……”
“王爷,大夫说我方醒,应吃些清淡的东西。”
晏殊楼一顿,把燕窝粥捧起递给了进门来的晏新,“这碗燕窝粥赏你了!你去给我上碗白粥来!”
晏新乐滋滋地捧着香味馥郁的燕窝粥下去了,杜明谦却狐疑不浅:“王爷你为何要吃白粥?”他记得,晏殊楼向来喜好吃小米粥,或是燕窝粥,最讨厌白粥。
“自古夫妻有难同当,你吃白粥,那我也吃白粥!”正说着,晏新风一样地把白粥上上来了,晏殊楼点头夸了晏新几句,舀起一勺粥就往嘴里送,吃得可香了。
“铭玉,盯着我作甚?莫非我脸上生花了?”看杜明谦还在对着自己发呆,晏殊楼问了一句。
杜明谦一愣,一个坏主意上了心头,诡异地笑道:“王爷的唇边有米粒。”这么说,这好面子的王爷该发火赶自己走了罢。
果然,晏殊楼一巴掌拍到了桌上,脸色难看,谁知就在杜明谦以为他要发火时,他顿了半晌,又笑着地把自己的脸凑到了杜明谦的面前:“那铭玉,你帮我擦!”
……
诡异的早餐作罢,晏殊楼带着杜明谦入宫了。
此时天子同皇后已在殿内笑意盈盈地等候。皇后程氏乃当朝门下省侍中的长女,其人兰姿蕙质,秀外慧中,表面看似人畜无害,但她能在宫中多年地位屹立不倒,可见其还是有不少玲珑手段的。晏殊楼从来都不喜欢皇后,下意识地便想远离这令人看不透的女人。
晏殊楼拉着杜明谦的手跨前一步,对着帝后两人深揖一礼。
天子乐呵呵地唤两人起身,形式般的说了一些可有可无的话。皇后盈盈一笑,跟着也说了几句。
晏殊楼垂首聆听,但长发遮掩下的脸上,分明是不耐烦的神情,相较之下,杜明谦反而安静许多。
一通训话过后,杜明谦上前跪下,朝天子深一磕头,将茶奉过头顶。礼毕,收受天子的赏赐,他仿照方才的动作再给皇后奉了茶,再次收受了皇后的赏赐。
站起时,杜明谦的身体微微一晃,晏殊楼见状忙将人扶稳了,低声嗔怨:“你站那么快作甚!小心些不成么!”
“抱歉,”杜明谦僵硬地一笑,别扭地撇开了晏殊楼的手,“给王爷造成困扰了。”真是,晏殊楼不是应该不理自己的么,扶自己作甚,还亏他故意绊了自己一下。
“你……”
“哈哈哈,好一对羡煞人的鸳鸯,”天子龙颜大悦,对着底下两人竖起手指点了又点,“皇后你瞧,这一对人怎样?”
皇后抿唇一笑,话说得恰到好处:“缘分自有天定,岂是妾身三言两语便可说尽的呢。”
“好一句缘分自有天定,”天子捋着短须,带着深意地在低垂守礼的两人身上溜了一圈,“初珩,莫怪父皇好奇,你同铭玉的缘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定下的。”这话摆明了便是问两人何时相遇的。
晏殊楼的话哽在了腹中,他稍挑起目光,便能看到天子精明的眼,天子这话问得正巧,若非熟知自己父皇的为人,他还真会落了圈套。这话该如何说,可是有讲究的。
原先他同天子说过自己自小同杜明谦相识,若是此时杜明谦不认,这便是他作谎欺君,若是杜明谦认了,杜明谦却答不出所以然来,那他还是落下了作谎的罪。看来,即便赐婚了,天子还是不相信他,也是,毕竟他娶的可是朝廷官员之子,其中意味深长。
“回皇上,”杜明谦颔首一笑,恭谨地回道,“当年微臣年幼,随同家父到了京城外的江边上的湖心亭赏景,微臣便是在哪儿意外结识了出宫玩耍的王爷。说到这湖心亭,皇上若是有机会,还真得去看一看,那儿的景色可美了……”三言两语,便将话题转到了宫外的景色去了,在杜明谦绘声绘色的演说下,天子同皇后的心都被带到了宫外,随着宫外的清风在湖心亭边上飞扬。
等到他们跪拜离开时,天子仍不住地拊掌称叹:“若有一日,朕定出宫去看看这些美景。”
然而,晏殊楼却非他父皇那般好糊弄,两人走至一拐角,晏殊楼便抓住了杜明谦的手,沉声问道:“湖心亭是什么地方,为何我从未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