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神色痛苦难当,沈贵妃见状,忙又安抚道:“柴小将军是为国捐躯,皇上已经嘉奖过了,你是侯府的独子,本不该让你冲锋陷阵,如今你也立下了军功,以后且不可以再冲动行事了。”
送走沈灼之后,沈贵妃暗暗盘算起来,如此看来,沈灼倒是对那位柴小姐维护的很,那若是吕夫人那边退婚成功,她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大抵佳偶可成。她脸上露出舒缓的笑,阖眸享受着清洌醒神的玉沉香,这是今年年初大宛国进宫的上等香料,据说一两千金,民间更是有价无市,皇帝预留自用,只赏了逸王一人,一转手就到了她的宫里,也许花嬷嬷说的对,他是真心孝顺自己的。她想起恭孝皇后仙逝的那一段日子,她无微不至的陪在赵青舒的身边,自己的一双儿女都丢在了一旁,连赵青池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她都没有回宫看一眼,只为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孩子。那一夜她回宫看见病的昏昏沉沉的赵青池,抱着他痛哭流涕道:“池儿,你将来会得你哥哥的天下,这一些,就当是你欠他的罢了。”
她想到动情之处,不由动容了起来,眼角泛出一丝泪光,正要低头擦拭,那边紫珠帘外,缓缓靠近一个身影。
“贵妃娘娘。”赵青舒坐着轮椅从帘外进来,他这些年越发长的像他的母亲,有时候连沈贵妃都险些认错。
沈贵妃微微一愣,嘴角立马露出笑意,这么好的孩子,温文尔雅、沉静如水、从不特意讨好、也不可以淡漠疏远,她从软榻上起来,笑着拉住他的手,明明抱着暖炉的手,却还如以往一样冰冷,沈贵妃蹙眉道:“手这么冷,又到外头逛去了?”
赵青舒不急不慢道:“方才小太监说梅林的花开的好,去看了一会儿,遇上了迷路的柴小姐,便命人将他送了出去。”
沈贵妃倒是不知有这一出,忙问:“你也见过那柴小姐了?我今日特意把沈灼喊进来,就是为了此事。”她略显无奈的笑了笑道:“前日听了青墨和青池的话,我差点儿就把那柴小姐当成个男子,今儿还巴巴的把沈灼传进宫问话,倒是要被他笑话了。”
赵青舒却不以为然,只淡淡道:“柴小姐确实与一般女子不同。”
“连你也觉得这柴小姐不同,那看来这柴小姐倒确实有几分不同之处了?”沈贵妃终究还有几分不放心,若是能亲自见一面确认一下,也能了却她这几日心中的不安,想了想便道:“下个月初是青池的生辰,不如请柴小姐进宫一叙,被你们说的,我倒也想见见这位与众不同的柴小姐了。”
赵青舒随意点点头道:“我今日去给父皇请安,父皇说起了下个月太后娘娘的生辰,只怕这几日便要和贵妃娘娘商量这事,娘娘心中先有个谱儿。”
沈贵妃的笑意弥漫了眉眼,越发让人觉得慈眉善目,她容貌又俏丽,活像一个女菩萨一般:“我心里有数,你父皇是个至孝之人,又是在太后娘娘跟前养大的,他的心思我自然是懂的。”她起身,亲手换了一个热乎乎的手炉,塞到赵青舒的怀中道:“你身子弱,以后出门多穿些,今儿也晚了,就留在宫里用晚膳,一会儿再送你们出去。”
赵青舒并没有推拒,还是端着笑意点头,掌灯十分,皇帝也来了承乾宫,沈贵妃喊了赵青墨过来,一家人围坐一团,倒像是普通的官宦人家,吃起了团圆饭。反倒是赵青池今日并没有进宫,缺了一席。
席上除了提及了太后娘娘的寿辰,还提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那便是逸王赵青舒的婚事。今上子息不算繁盛,四十出头的他膝下只有六个皇子,除了逸王和厉王成年之外,只有福王赵青池刚刚满十六。厉王两年前早已娶妻生子,如今在朝堂上也已崭露头角,而逸王赵青舒却因为瘸了一条腿,耽误了终身大事。
可不管是瘸了、聋了、瞎了,该娶亲的还是要娶亲,该要有的子嗣总也要有,这是作为皇室的责任,不管是谁,无一幸免。
赵青舒垂下眼眸,纤长的睫羽微微颤抖,一直拢在袖中的手掌握成了铁拳,纤瘦的手背上筋骨毕露。但一旦他抬起头,便如往常一般云淡风轻:“一切凭父皇做主。”
皇帝点点头,气氛仿佛又舒缓了下来,赵青墨眨着凤眼问:“不知父皇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朕目前相中了两家的姑娘,倒时候还要请婉莹帮朕好好挑选一番。”婉莹是沈贵妃的闺名,皇帝心情好的时候,总会这样唤她。
沈贵妃娴静的脸上露出浅笑,忙问道:“皇上何不先说来听听?”
皇帝道:“太傅傅东楼嫡孙女傅玉书,还有兵部侍郎柴鸣的嫡长女柴敏。”
沈贵妃的心咯噔一跳,白玉一般的贝齿差点儿磕上了自己的红唇,这两个人选是她为赵青池挑选的正妃人选,两人都是今年才及笄的姑娘,只比赵青池小了一岁,对于现年已满二十二岁的赵青舒来说,似乎并非是合适人选。
如今朝中形势,文臣几乎吕家独大,唯有桃李满天下的傅太傅能与其势均力敌,而武将之中,老的老,小的小,先帝之时常年征战,一些年迈的老将军早已满身伤痛,如今也只有远在宛城的柴雄,带领着大周唯一一支堪称精锐的人马,二十万大军,比起镇守帝都的十万人马,实在是太强大了!
若不是此时赵青舒坐在轮椅之上,神情淡漠,沈贵妃几乎就会认为,皇帝这么多年都不曾提起逸王的终身之事,为的就是等这两个女孩长大。她的心痛了一下,眉梢便略微一皱,她跟皇帝二十多年的夫妻,一颦一笑都已互相了解,这一次自然也没逃过他的视线。
她不想解释,也无需解释,她可以在任何方面都把赵青舒视为己出,偏偏这一点她却做不到!尴尬的笑,怎么能逃得过眼前这位帝王的火眼晶晶呢?于是她沉默了。
“孩儿倒是觉得,这两位小姐和青池年纪相仿,只怕有更多的契合之处,再说孩儿早已习惯了逍遥自在的生活,如今若是多一个人在身边,反而不适的很,不如父皇就让孩儿再任性一回,等孩儿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一定带到父皇的面前,求父皇做主。”赵情舒侃侃而谈,眼梢无意间扫过坐在一旁的沈贵妃,方才那张差点儿花容失色的脸,如今才又慢慢的恢复了正常。
倒是一旁心无城府的赵青墨一脸不解道:“大哥哥也太胡闹了,其实两位姐姐都是知书达理、才貌双全的美人,大哥哥现在说不喜欢,肯定是因为没见过,改日母妃把两位姐姐都请进宫来,让大哥哥都见见,自然就喜欢了。方才表哥还说母妃要在三哥生辰的时候请柴姐姐入宫,不如请这两位姐姐一起进宫,热闹热闹嘛?”她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全无城府,皇帝溺爱的将她搂入怀中,轻抚着后脑勺道:“好好好,去请去请,不过千万别像上次那样,给搞砸了。”
西山琅嬛梅苑一事,显然连九五之尊的皇帝也给惊动了:“那位柴小姐的风姿,就连朕也不忍不住想要一睹为快了。”
☆、第十四章
柴倩抱着手炉,冷不丁狠狠打了几个喷嚏,她回来之后把今日在宫里遇见赵青舒的事情告诉了青染和红袖,青染照常嗤之以鼻,抱着她的药典研究起来,只留红袖一人,把柴老太君送给自己的贵妃软榻滚的凌乱不堪。
据红袖自己说,这种病叫花痴病,看她如今的情况,只怕病的不轻。
“小姐,你到底有没有看清那影卫的长相?他究竟是怎么样的呢?是不是身着黑色镶银边夜行衣,一头黑发松松绾于脑后,眉宇英武异常,眸如鹰隼,鼻若刀削,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红袖越说越离谱,然后柴倩终于弄明白了,原来红袖花痴的对象,并不是轮椅上的赵青舒,而是那位一闪而过神秘莫测的影卫。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你家小姐就可以,怎么没见你花痴我?”
“那怎么能一样?”红袖羞羞答答道:“小姐再好,也是小姐,小姐若是能变成了少爷,红袖这辈子就是做牛做马,为奴为婢都绝无怨言。”
柴倩不满的鄙视她:“有异性没人性。”她努力的回想了一下方才那影卫的身法,意味深长道:“不像是中原人的功夫,闭息之术竟然连我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轻功极好,仅在瞬间就能自如的出现消失,绝对的高手!”柴倩虽然武艺高强,但上阵杀敌和单打独斗的区别很大,真正这样的高手,在战场上未必能发挥最大的用处,但是在突围、奇袭、潜伏暗杀这些方面,绝对比一个将领更为突出。柴倩早年做过斥候,对这种东瀛传来的秘术也颇有些研究,但终究不过是九牛一毛,此事见到真人,方才只觉后怕来不及兴奋,这会儿倒是有几分后悔,早知道应该求逸王殿下把那小影卫拉出来溜溜的,好跟自己切磋一番。
她随意比划了几下,觉得浑身奇痒起来,原本进京的时候,还想着隐去一身武艺,沉下心思,学做这京中的闺女,一番努力之后,才发现学做女人,比起当年学做男人还要辛苦的多。柴老太君对她显然已经处于睁一眼闭一眼状态,从今天她出宫没有提及要把许嬷嬷带回来便可见一斑。
不用再装腔作势的过日子,让柴倩心情大好。晚膳的时候,她破天荒多吃了一碗饭,可此时却还隐隐觉得有些饿了,很多东西并不是自己努力克制就可以装作没有,就像她可以少吃几碗饭,却不可否认,她还是会有饥饿感。
几个妹妹还如平常一样乖巧的送来了吃食,这段时间她已经对京城所有的糕团店都如数家珍,奇味斋的酥饼最好吃,老马家的糯米团子京城第一,后街箍桶巷的松子玉米饼,是最正宗的宛城做法,妹妹们都很听话乖巧、贤良淑惠,只可惜……她一辈子都做不成她们这样的人。
“大姐姐……”嗓音清脆,带着几分奶声奶气的,是她的四妹妹柴静,从那日在敬惠公主家打雪仗开始,柴倩就认定了这位四妹妹颇有她当年的风范,做事豪爽快意,光明磊落,完全没有小女儿之态。
柴倩从椅子上站起来,亲自迎了出去:“怎么,今儿又有什么好吃的?”
柴静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眨巴了一下道:“是苏记糕饼店的板栗糕。”她把食盒藏在身后,嘟着小嘴不说话。
往日她都是找小丫头送来,今日却自己亲自跑一趟,看她的表情,想要吃到她身后的板栗糕,只怕还要动动脑筋,柴倩捏了一把她圆滚滚的下巴,挑眉道:“有什么事儿要求你姐姐?”
柴静卯足了劲,咬牙道:“姐姐你可以教我玩红缨枪吗?我要是学会了,就再也不怕赵青樾那小子欺负我了!”哟呵,连这有仇必报的性格都跟自己如出一辙,柴倩的心又忍不住软了几分,虽然不知道把孔氏惹急了会不会提着菜刀追杀自己,但是,她实在不忍心拒绝这个可爱的妹妹。
柴倩托腮想了想道:“这样吧,以后你每日巳时来我的撷芳斋,就说是来教我绣花的,我年纪大了,懒得去跟你那什么张教习学绣花,就麻烦你教我几招,如何?”
柴静会意,小鸡啄米般的点起头来,一双酒窝挂在脸颊上,简直娇俏可爱,还把藏在身后的板栗糕也贡献了出来,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孔氏惊叹于自家大侄女居然想要学女红,虽然对于为什么偏偏找绣花技巧最差的小女儿当教习不太能想通,后来揣摩着大约因为柴倩年纪大了,怕在人前丢了颜面,毕竟小女儿柴倩心无城府,自然不会笑话这位对女红一窍不通的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