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着顽强拼搏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却竟然没有想过将弟弟也带离这土地。若干年后,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自私并为之悔恨的时候,我亲爱的弟弟,已踏上了南下打工的列车,从此成了我心头永远的痛。
拥有了土地却不得不放下土地外出谋生的弟弟走后,土地又回到了父母的手中,就象侍弄我们姐弟几个长大一样,勤劳的父母终日蹲在土地的深处,侍弄着这块几辈子都弄不完的泥巴。
4
神奇的土地
开始意识到这土地的神奇,是缘于母亲的一双巧手。
老实说,我家的田地并不多,大大小小加起来就四块而已。除了两个大田固定种稻谷之外,小田总是能不时变些花样,换些新面孔,不象别人家,七八个大田除了稻谷还是稻谷。
一年夏天,母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荸荠苗,在小田的一角种上。于是,那绿油油的荸荠苗便开始在我们的期盼中一寸一寸地长高了。终于等到了冬天,我们扛着小锄,跟着母亲去挖荸荠。扯开干枯的苗,翻开干巴的泥土,圆圆的荸荠便呈现在眼前。第一次看到自家的田里能种出如此诱人的东西,我们都谗了嘴,赶紧挖几个,拿到水里洗洗,就着泥土味儿吃下去,一股香甜漫上心头。我们吃着,闹着,追逐着,笑声久久飘荡在田野的上空。
那次种荸荠,收成很好,母亲拿回家后用灰沙细细盖上防潮。于是,那一筐荸荠,成了我们整整一个冬季的零食。
后来,母亲又变换着花样,先后种上了花生、红薯、穿心莲、香瓜。中学那年,家乡办起了茶厂,家家户户种起了茉莉花。由于价格不错,母亲把两块小田全用来种了茉莉花。七月,茉莉飘香的季节,正是放暑假的时候。从此,采茉莉成了三岁小孩都能干的活。每天下午,撑一把小伞,或戴一顶小帽,挎个小篮,或提个小桶,蹦蹦跳跳奔向田野,整个田野成了孩子们快乐的天堂。
5
久违
又是农忙时节,父亲因生意失利躲在外头数月不能回家,只是惶恐凄然地给我寄过一封信。信上尽是些农忙时节不能回家的、母亲身体不好、孙子很小要注意看着等等诸如此类的话以及满腔的歉意。末了,父亲吩咐我抽空回去看看母亲。
周末,我在百忙中回了一趟家。
外室的房门虚掩着。在我印象中这两间房似乎从没上过锁。善良的父母总让它开着,象是在等待儿女的归来。但我找不着母亲,心底里有种小时侯放学回家见不到母亲的惶惶不安。
去到祖母的房间,祖母正在睡午觉。昏暗的老屋里,九十岁的祖母带着她一岁的曾孙我的侄儿躺在床上。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见我回来,祖母赶紧说,快去帮你母亲割禾吧,她就在屋后那块地里。
我奔向地头,却不见母亲的身影。空荡荡的田野上只有我家的稻禾还在齐刷刷地站着,看着有些刺眼。邻家婶婶说,并没见到我母亲来过。
我赶紧奔向小学背后那块田。我想,我家就两块大田,母亲应该在那里吧。走在田埂上,看着脚下极不协调的高跟皮鞋,我有些羞愧:出门的时候怎么就忘了换双凉鞋呢。
远远地,望见了母亲的身影,在那块种过稻禾种过茉莉种过穿心莲的地里。走近了才发现,母亲正在摘辣椒。红彤彤的辣椒小灯笼般挂在绿叶当中。母亲说,近来有人上门收购辣椒了,每过一圩日就能摘上几斤,一块钱一斤呢。我心里暗暗盘算,这一摘半天才得一斤的辣椒,到了我手里能换来什么,要知道,儿子的一个玩具,就花去我几十元钱哪。想着,想着,心里就隐隐痛起来。
这是我最近一次回到那片土地。
6
一首穆旦的诗
曾经读过一首穆旦的诗,至今还能清楚地记得其中的诗句:
一样的是这悠久的年代的风
一样的是从这倾圯的屋檐下散开的
无尽的呻吟和寒冷
它歌唱在一片枯槁的树顶上
它吹过了荒芜的沼泽,芦苇和虫鸣
一样的是这飞过的乌鸦的声音。
当我走过,站在路上踟蹰
我踟蹰着为了多年耻辱的历史
仍在这广大的山河中等待
等待着,我们无言的痛苦是太多了
然而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然而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每当读到这首诗,祖父的眼神,祖母的皱纹,父亲的双手,母亲的白发,以及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乡亲们久经日晒的红黑的脸庞就一一闪过,如放映般在我的脑海深处激荡。它告诉我,我就是从这片土地走出去的。
这首诗,题目叫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