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她的手腕,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来:“你的真心话要么不说,说了就特别有杀伤力。你说,我的优越感在哪里?我当初接近你,你觉得是为了骨髓;我对你特别容忍,你觉得这是别有用心;偶尔提醒你几句,就觉得我是故意敲打你,总之,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柳葭,你别欺人太甚。”
柳葭自知理亏,低声道:“对不起……刚才那句话我不该说。”
“你知道这是不该说的,可这又是你的心里话——不要否认。”容谢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头顶,慢慢抚摸着她的黑发,她的头发特别柔软。他闭了闭眼,低声道:“我不会计较你曾经背叛过我,只有你,你是例外,为什么不把这个例外延续下去呢?”
柳葭心中震动,反手握住他的手:“可是容谢,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怎么还能重新开始?那些事情只要存在过,都不可能会被完全忘记。”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
“可是我妈妈呢,还有你妈妈呢?你觉得她们可以做得到吗?”柳葭摇摇头,“别为难自己了,就算你很厉害,也不可能改变得了两位母亲的观念。”她直起身,轻轻拂过他的鬓发:“你都有白头发了……”
她原本想要在国内待一个月才离开,可是现在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容谢过得很好,他一定不会再摔到底,完全可以不需要她的陪伴。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互相陪伴的情感就只是鸡肋。
容谢微微一笑:“怎么,开始嫌弃我了?”
门铃响起,柳葭走过去开门,果然是餐车送到,服务生把餐具摆开在桌子上,又把盛着高汤的大碗上的保鲜膜揭掉,特意提醒了一句:“这汤还是滚的,等下扔米线和食材下去要小心点,别被汤水溅到。”
柳葭关上门,把轮椅推到餐桌边上:“都是家常口味,随便吃点吧。”她本想帮容谢把米线和食材一起放进高汤里,可是他也同时伸手过来,她避了一下,只见他的袖口已经带到汤碗,那碗口倾斜,直接摔落在他的腿边。
柳葭看着汤碗慢动作一样的倾倒,忙伸手去挡,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第七十一章
滚烫的汤水直接浇在他的腿上。
柳葭愣怔了一下,总算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心急火燎地把他推进浴室里去,直接拿莲蓬头对着他一阵猛冲。她一边为他冲冷水,一边责怪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样都会碰到,你知不知道这汤有多烫!”
容谢一脸的风轻云淡:“不用这么急,我的腿本来就没有知觉,又不会觉得痛。”
柳葭冲冷水的手微微一顿,她听了陈殊的话,的确开始怀疑他的腿根本没事,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也就意味着他很难在正式的场合露面。他是一个大公司的主事人,就代表了一个公司的形象,他的腿在短时间内没好也没什么,可那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可是他现在却对她说,他的腿完全没有知觉。她仔细地看了一眼他的表情,他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完全没有破绽。如果这是真的,她的确不能够回德国了,可是如果这是假的,这怎么可能?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啊,怎么会忍得住?
柳葭关掉水龙头,小心翼翼地拿起剪刀,剪开了他的裤腿,幸好现在是冬天,穿得也多,热汤没有直接浇在他的皮肤上——可也好不了太多,她很快便发觉有布料跟他的腿部皮肤黏在了一起,她不敢直接撕开来,生怕会连带撕-扯下一块皮-肉来。
柳葭只觉得自己都急出了一身汗,忙道:“我去打120,你再忍一忍。”
容谢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你打给我的私-人医生,这种事去公立医院,我恐怕就要上新闻了。”
柳葭按照他说的打了电话出去,对方很快就赶到了,医生看见他的情况,眉头紧锁,指挥大家一起把他放到移动床上去,一边还让自己手下的医生帮他挂消炎药。柳葭握住他的手,也要跟上去:“我跟你一起。”
容谢摇摇头:“你赶紧去换身衣服,我让他们留一个人在这里,过会儿你再过来。”
他这样的安排也有道理,她现在肯定是不能着凉感冒,免得到时候传染给他。
她很快换好衣服,留在门外等她的是一位实习医生。
他们出门打了车,这一路过去,又正好碰到几次追尾事故,车流慢得跟乌龟爬似的。她心里着急,却又没别的办法,好不容易到了那家私-人诊所,整颗心都嘭嘭跳着。她低估了容谢对她的影响。
——
等到容谢的烫伤被处理好推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这一个小时于她,根本无异于酷刑。柳葭疾步上前,焦急道:“你觉得怎么样了?”
容谢的目光在她脸上轻轻一扫,微笑道:“你看上去就像急得要哭出来似的。”柳葭被说得一愣,握紧了他的手,恼怒道:“如果我哭出来,丢脸的人不还是你?”
之前帮容谢处理伤口的医生走了出来,看着他们相握的手,笑道:“容先生,你回去之后可要忌口,也别太劳累了,这几天我每天都会过去你那边。等到结痂之后,会觉得很痒,也别用手抓。”他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柳葭:“有急事打电话给我。”
柳葭收下名片,便见几个护工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轮椅上。他已经涂了烫伤药,换上宽松的病号服,柳葭忙接过他的西装外套,披在他的肩上。她现在的视线看不到他的表情,容谢方才皱了一下眉头,一直装着若无其事,可是腿上的皮肤像是烧起来一样火辣辣地刺痛。
“我陪你回去,可以吗?”柳葭问,他没有明确回答,不过等到容谢的司机来接人的时候,她还是跟着上了车。他没有拒绝她,也没有答应她,根本就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柳葭只能当作不知道,可是对付眼前的病人却比对付她的母亲还要困难,她母亲病得最厉害的时候,她也就把对方当成小孩子一样哄着,那个时候她才刚刚念大学,好像昨天的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可是容谢的情况却很特殊,她就是嘘寒问暖都没什么意义,只能一直干巴巴地找话题,碰到他想回答的便多说几句,大多数都只得到一个单音字。柳葭觉得无聊,便抓着他的手看,他的手指特别漂亮,看着看着便有点出神,偶尔一抬头,正见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柳葭忙放下他的手,有点尴尬:“你要是不喜欢我陪着,就直说吧,没关系的。”
容谢正要开口说话,忽然手机却响了,他们折腾了这么久,车窗外面的天色都暗淡了。他接起电话,语焉不详地嗯了几声,最后把电话挂了:“我没有不喜欢,不过——”
柳葭知道他语气停顿的含义,他的“不过”之后才是重点。
“我之前跟我妈打过电话,她知道这件事,张姨会过来照顾我。”
那个好像旧时妇女一样的张姨啊。柳葭垂下眼,轻声道:“我不会惹她生气的。”
容谢失笑,她这是太自觉了么,他还什么都没评价,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会惹张姨生气。他重新握住她的手腕:“张姨,可是一个很严厉的女人啊。”
柳葭终于忍耐不住,凑过去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嗯,严厉一点也没事。”
容谢用手指按着唇,心里如被猫爪那么轻轻一挠,不痛,又有点麻麻痒痒:“以后都会有这样的晚安吻?”
——
张姨比他们都要到得早,并且似乎等了很久,她在这个深冬还穿着旗袍,带着一对翡翠镯子,marie一脸沮丧地站在她身边。
容谢看到她,极自然地笑着打招呼:“张姨,这么晚还要赶过来,辛苦你了。”
张姨一眼便看见了柳葭,沉下脸道:“少爷,你也不是小孩子,怎么会把热汤打翻的?你总是这么不小心,夫人她会担心的。”
容谢立刻做出了沉痛的表情:“最近太忙了,有点心不在焉,以后会注意的。”
柳葭现在很尴尬,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跟张姨寒暄几句,不过她觉得客套话也没什么意思,对方不指着她的鼻子怒骂就不错了。终于,张姨注视着她,冷冷地开口:“柳小姐,你的房间在楼上,我已经让marie整理好了,如果有缺的东西就告诉我——不过我相信不可能会缺少什么。”
柳葭简直要受宠若惊,忙道:“谢谢张姨。”
容谢松开她的手,轻声道:“你上楼去看看吧,张姨会照看我的。”
柳葭刚消失在楼梯拐角,容谢便沉声道:“张姨,我想你不会做出让我不高兴的事情来,所以我才同意你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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