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赶紧让他们进了屋。
屋内生着火,十分温暖,幼幼被孟瑾成扶着坐在靠墙一张土炕上,炕底烧着热火,暖烘烘热腾腾,仿佛一把小文火熏着周身,与外面的漫天狂雪相比,简直全然两个世界。
不过二人先前都快冻成冰坨了,坐在炕上一时半伙还缓不过来,尤其是幼幼,手脚冰凉,眼珠子发直,跟木桩子似的一言不发,可能是冻傻了。
孟瑾成倒还好,跟夫妇二人交待下经过,大致就是他们是山上住户,途中遭遇狼群袭击,不甚从崖边跌落。
“我叫阿瑾,她叫阿幼。”当被问及姓名时,孟瑾成略微迟疑下,启唇介绍身份,“她是舍妹。”
曹大娘叹气:“哎呀,你们俩真是福大命大,这附近也就我们一户人家,要是错过了,可就得再走一两里的路程了。”
孟瑾成点头庆幸,不时转眸看看幼幼,见她被冻透的苍白颊肌,渐渐洇出一丝暖润的红来,就像芙蓉花蕊里那一点嫩嫩的粉,这才安下心。
曹大娘煮了一锅热乎乎的萝卜骨头烫,给他们俩充饥暖胃,幼幼原本动都不想动,可闻见香味,还是迫不及待地下炕,她实在饿坏了,一碗夹着萝卜仅有点肉味的热汤,也被她狼吞虎咽地喝了两大碗,这回彻底暖了身,她满足地吁口气,随即对上孟瑾成淡淡温和的眼神,回想自己刚刚近乎失态的粗俗举止,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之后二人将伤口包扎,又进行了一番简单梳洗,身上衣物是破损到不能再穿了,好在曹氏夫妇有富余的,儿子二虎虽十五六岁,但长得人高马大,体格威猛,看去比孟瑾成还要大好几岁的样子,为此孟瑾成穿上他的一套衣服,还得挽起袖口裤腿,曹大娘的大闺女已经出嫁,幼幼穿上倒比较贴身,等双方一出来,可把曹氏夫妇他们看傻了眼,一个欣长秀雅,风俊神清,如湖海碧玉明彻照人,一个骨玉为肌,雪魄为容,如绮润灵石清丽剔透,皆是锦绣玉质,当真是粗织棉衣也遮掩不住的,小小房舍几乎要承受不住他们自身上的光耀。
曹大娘感叹:“我活了大半辈子,可从未见过像你们兄妹这般,生得如此整齐标致的人儿呢。”
幼幼若有所觉,往孟瑾成肩后躲了躲。
曹大娘见状责怪:“二虎,你傻愣着干吗,还不赶紧把房间拾掇拾掇。”
也不怪二虎盯着幼幼目瞪口呆,真是不敢相信世上有生的如此好看的女子呢,比梦里的仙女还好看,经曹大娘提醒,他才拽着小妹回各自房间收拾,腾出自己的半张床,因地方有限,晚上孟瑾成跟二虎一间,幼幼跟秀丫睡在一起,秀丫是曹大娘的么女,七八来岁的小女娃,对幼幼那件破损的貂裘特感兴趣,反复摸着上面柔柔软软的绒毛,就像喜欢着心爱的玩具一样。
三更时分,暴风雪仍在没头没尾地下着,刮得整个房屋都在微微地震似的,秀丫突然跑进二虎的房间,拉扯着孟瑾成的袖角。
“怎么了?”孟瑾成心头一紧,唯恐幼幼出了什么事。
秀丫一边说,一边抱着肩膀比划:“姐姐,姐姐睡不着……怕……”
孟瑾成一听,马上冲到隔壁房间,屋内很黑,隐约瞧见幼幼像小虾米一样蜷着身缩在床角,脸庞埋入膝盖,瑟瑟发抖。
孟瑾成这才想到幼幼怕黑,总是习惯晚上留灯入睡,连忙出声:“幼幼,你别怕,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幼幼又以为自己被关在那个黑暗冰冷的仓库里,家人全部离她远去,只有她一个人,哭的声嘶力竭,却无法改变被那种丢弃的绝望恐惧。
她是真的害怕,嘴唇都咬紫了,抖索得仿佛是快要支离破碎花瓶,直至孟瑾成的声音闯入她自我封闭的空间,才稍微有些清醒,可依旧不肯动,也不敢睁眼:“瑾成哥哥……我害怕……”
曹大娘被惊醒,披衣从房内出来,孟瑾成焦急地问:“大娘,您这里有没有蜡烛?”
“蜡烛?”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山里人家,都是自个儿提炼动物油作为燃料,曹大娘家用的就是猪油灯,通常山里人家一近天黑,便早早就寝,至于蜡烛,那实在用不起,况且要是点上整整一晚,简直是太过奢侈了。
听完孟瑾成的描述,曹大娘也晓得幼幼怕的厉害,左思右想,突地一拍手:“对了,我家大丫当初出嫁的时候,家里留了一盒蜜蜡,你快拿去用吧。”
孟瑾成想了想,从袖里摸出一枚双鱼玲珑玉佩:“大娘,您把这个留下,改日进城当掉,留做银子用。”
“啊,这怎使得……”曹大娘不懂这玉儿坠儿的,但瞧眼前的玉佩制工精美绝伦,大概买十箱蜜蜡都绰绰有余了。
在孟瑾成再三坚持下,曹大娘终于收下。点上一根蜜蜡,孟瑾成小心翼翼端进幼幼的房间,跟她说:“幼幼,别怕了,你看,屋子不黑了。”
幼幼犹豫一阵儿,缓缓抬起头,孟瑾成捧着蜡烛坐在床边,摇曳的光芒映在他脸上,仿佛晨曦的山景,这样的幽宁、朗逸,眼睛熠熠生辉。
幼幼本是脸白如雪,此刻亦被幻出流丽橘绚的色泽来,眸底的不安与惊恐渐渐消匿无踪:“哪里……来的蜡烛?”
他温言解释:“是曹大娘的大女儿出嫁前,夫家送的聘礼。”
幼幼自然不知一根小小的蜜蜡,对山野人家而言,也是舍不得用的。她往有暖光的位置凑了凑,心里过意不去:“瑾成哥哥,你别管我了,去歇息吧。”
孟瑾成简短道:“没事,我在这坐会儿,等你睡熟了再走。”秀丫耐不住困意,跑到二虎的床上睡了,恐怕也没有他能呆下的地方。
幼幼垂落眼帘,孟瑾成也不做声,彼此耳畔仅回荡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宛如那些葬在地底下的生灵,爬出来发出呜呜咽咽的哭泣。
她陡然打个激灵,孟瑾成反应:“怎么了?”顿下声,“是不是冷?”
幼幼摇头,毕竟第一次遭遇这种苦难,周围一切环境都不适应,可是她又觉得,有瑾成哥哥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反倒孟瑾成沉默片刻,玉唇轻启:“幼幼,对不起……以前发生的一些事,是我做的不好。”在他心里,她依然是那个令他打小就疼爱的女孩子,他一直竭尽全力地不想伤害她,可惜没料到最后伤她最深的人,始终是自己。
幼幼仿佛有些意外,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心跳越来越快,在沉默的气氛里太过明显,她终于结结巴巴地问:“瑾成哥哥,你现在……过的好吗,跟、跟她……”提及“她”,差一点捂住胸口,抑痛足以窒息。
那时她的脸庞多半浸于暗色,唯独一双翦水瞳仁格外清清幽幽,宛如一株仙草,凝了三世晨露,闪烁着可人的光,连眉目都染得怜软,竟同那个人……有几分的神似。
孟瑾成忆起第一次看见素儿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双可人可怜的秋水眸子,烟黛眉,凝雪肌,有头天生软软的长发,衬得她的脸也好似柔软的云朵,伸一伸手,便碎散了。
那会儿不过可怜她,留在身边,她是如此乖巧,极少说话,像一条安静的影子跟着他,在他需要的时候,端茶倒水,备纸研墨,绣补更衣,有一回,他不小心触及她的手,她耳廓红得比春日的樱桃还鲜艳,可爱极了,她羞着寻辞离开,他却看入了迷。
眼前的人儿,十多年过去,那双瞳眸依旧天真纯澈,包含着浓浓的依赖,而心底的那个人,何时起,变得只会抱怨、发怒、难知餍足……他有些迷茫,已经不知道她想要什么,该再给她些什么了……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凝着她的眼睛发愣,幼幼忍着内心绞紧的疼意,强自笑道:“以前的事,我、我都忘记啦,瑾成哥哥,只要你跟她在一起过的开心,我……我就高兴……”
孟瑾成如梦初醒,没说什么,淡淡弯下嘴角:“那你呢,王爷他待你可好。”
烛光晃在隐约雾笼的眼底,成为丝丝尖锐的明亮,她发下呆,然后垂眸“嗯”了声。
一时无话。
“睡吧。”孟瑾成为她掖掖被子,认为目前把她哄着才是要紧事。
幼幼躺在床上闭会儿眼,接着又睁开:“瑾成哥哥,之前你在雪地里讲的故事,陶氏、杨氏、李氏……她们因在聚宴中跟封十八姨闹的不愉快,后来呢?”
孟瑾成继续讲:“因为她们的住所每年都会受风侵袭,这次又跟封十八姨闹得不愉快,所以央求那名处士做了一个上绘日月五星图样的朱幡以作庇护,几日后,狂风大作,而处士宅边花苑里的繁花却平安无恙,处士这才明悟,原来陶氏、杨氏、李氏她们就是花神,也就是桃花、杨花、李花……而封十八姨是风神,他用朱幡庇护了诸花,才使得她们不受丝毫影响,这就是‘朱幡护花’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