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阿喀琉斯。
阿喀琉斯是在好友战死后,才真正投入特洛伊战争的。为了替好友复仇,他杀死了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并发誓要将赫克托耳的尸体拿去喂野狗。赫克托耳的父亲到军营来求他,请他敬畏神祇,阿喀琉斯却不以为然。他的说法是:那些神祇为人类规定了命运,自己却优哉游哉!
当然,阿喀琉斯最后还是答应了老人的请求,并停止攻城十一天,以便特洛伊人有足够的时间安葬赫克托耳。但这与敬畏神祇无关,而是被老年丧子的特洛伊国王所感动,并想起了自己年迈的父亲。中国人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在希腊人这里是不管用的。他们不看佛面,只看僧面。
我们则又是一种风采。
周人崇拜的神,炎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禹、汤、文王、武王,漂亮不漂亮不知道,道德高尚则毋庸置疑,或不许质疑。就连那些自然神,也要有贡献和功德。比如天上三光,是可以瞻仰的;地上五行,是赖以生存的;名山大川,是出产财物的。中看不中用的,谁会把他当神?28
天神和地祇有功,人鬼有德,都不必漂亮。
神在中华,是最高的善。
有功有德的神祇们是周天下的“纪律检查委员会”。周王国一位名叫过的史官说:神祇降临人间,一般是在两种时候。一是这个国家将要兴盛,二是这个国家将要灭亡。前一种时候,神要来看一看他们有多高尚;后一种时候,神要来看一看他们有多邪恶。虢公国一位名叫嚚的史官则说:一个国家如果将要兴盛,就听人民的;将要灭亡,就听神祇的。因为神,既聪明,又正直,还专一。人想要怎么样,他就帮你怎么样。如果你存心要失败,神一定让你去死。29
史嚚的话,很有意思。
按照史嚚的说法,人类的命运并不是神决定的。恰恰相反,神的决策反倒是人决定的。人要学好,神让你步步高升;人要学坏,神让你万劫不复。神能够起到的作用,是给你一个加速度,加快你的兴盛或灭亡。如此而已。
这样的鬼神崇拜,难道也能叫宗教,叫信仰?
当然不能。
那该怎么说?
有鬼神无宗教,有崇教无信仰。
这就是华夏民族的文化特点。其中略有差异的,也无非是南北不同。简单地说,就是北方更主张把鬼神崇拜变成伦理道德,南方则更愿意变成艺术审美。但不要信仰,则南北如一。唯其如此,历史上在汉民族中影响最大的宗教,便是最不像宗教的佛教和道教。佛教讲觉悟,道教讲成仙,也都不是信仰。
可以跟我们相呼应的,是希腊。
把宗教变成艺术的希腊人,实质上也是没有信仰的。由此带来的好处,是早早地就建立了人本精神;由此带来的麻烦,则是核心价值观很难恒定。30由是之故,希腊文明终于陨落。希腊的人本精神,以及他们的科学和民主,也要暂时坠入深渊,然后才能通过文艺复兴而得到弘扬。但从此,便牢不可破。
这个问题,我们同样存在。
我们的人本精神也是早熟的。因此,如何保证观念的恒定和社会的稳定,就煞费了先贤们的苦心。周公他们的办法,是建立了井田、宗法、封建和礼乐四大制度,由此维持了数百年的太平。但从春秋开始,礼坏乐崩。井田制和封建制崩溃,人心不古,道德沦丧,社会陷入长时间的动荡。于是,从春秋到战国,就成了中华史上异彩纷呈的另一种华彩乐章。
后记
年轻就是好
记得当年读《诗经》,最打动我的不是《关雎》,而是《汉广》──
南方有嘉木,
可是靠不上;
汉水有女神,
可是追不上。
汉水是那样宽广,
我真是没有希望;
长江是那样绵长,
我真是没有方向。
我喜欢这诗,因为我也失恋了。
那会儿,我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军垦农场当农工。住的是干打垒,吃的是玉米面,干的是体力活。农场没什么娱乐活动,电视和电脑更是闻所未闻。幸好奔赴边疆时,随身还带了几本书。遇到难得的农闲,便翻译《诗经》和《楚辞》打发日子。到现在,也还能回忆起当时的译文,比如《有狐》──
狐狸找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