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便好像躲进了避风港,再也不用烦恼任何风雨。
阮洵便抬了手,轻抚她的头,又叹了口气,透着无限孤凉。
阮玉心里不好受,踌躇半晌,方小声问了句一直存在心中的疑问:“爹,娘去得早,爹又只得女儿一个,为什么不找个上门女婿,一起孝敬爹呢?”
初时,她还以为阮洵是怕女儿受委屈,只等女儿嫁人再娶新人。可是听了如花的话,再看阮洵现在的样子,她觉得自己想错了。
只是金家人口众多,关系复杂,金玦焱又游手好闲,性情乖戾,绝非良配,阮洵怎么想着为女儿选了这么一户人家?
阮洵沉默许久,久得她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他方缓缓开口,语音沙哑:“你跟秦氏……怎样?”
秦道韫?
好像从兰若院回来后她就再没机会跟秦道韫单独接触,偶尔见了,不过是相视一笑,彼此行礼。不亲近,倒也没再听她说那些含沙射影冷嘲热讽的话,阮洵是在担心她会为难自己吗?
她想了想,忽然道:“我觉得爹做得没错!”
阮洵气息一滞:“你说什么?”
“我觉得爹做得没错!”阮玉重复,坐起身子,目光坚定,神色肃然:“有人嘲笑爹,说爹是二臣,可是如果没有爹,他们可会活到今天?京城可会有今天的平安富庶?”
阮洵嘴唇发颤,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玉儿……”
“当年,启帝率兵三十万逼宫,城内只有五千人,城外东西大营倒是各有五万,可不是被人控制,就是倒戈,借不上半分力。启帝言,再不开城门就要屠城。其实他完全可以破门而入,却要讨个好名声,不想有人说他谋朝篡位,所以圣宗投降就是他最期待的结果。然而圣宗不降,启帝也没有耐心,更不能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他是要令行禁止的,否则将来还有谁会听他的号令,而建立一个新国,首先要靠的就是法治。所以屠城,就在旦夕之间。是爹……”
阮玉的语气忽然激动起来:“是爹打开了城门,保住了全城百姓的性命。他们只知道抱怨,只知道高谈阔论什么忠诚,却不知,若是没有爹,他们哪来的今天?哪有机会嚼别人的舌头根子?他们若是有那份胆略,为什么不去保护京城?他们如果有那份忠心,为什么不自杀殉国?是的,圣宗是殉国了,秦淮也被杀了,还死了一些忠臣儒士,可是相比于全城百姓的性命……爹,你救了更多的人!你不做愚昧之举,敢于变通,若论忠心,你才是忠,你不是只忠诚于一个人,一个朝廷,你是忠诚于天下,忠诚于每一个有生命的人!”
“玉儿……”
阮洵下巴抖动,只觉有一股热流直冲眼底。
一向以他为耻的女儿今天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一向最不堪他所为的女儿竟是最了解他的人,背负了这么多年的沉重,此刻,似乎可以轻松一下了……
他急忙拿起酒壶,却是抖得酒不成溜。
有人接过了壶,然而不是阮玉。
金玦焱执着壶,稳稳为他倒了一盅酒,又为自己满上一盅:“岳父大人牺牲了个人的名誉,却换来了十万人的安康。这一杯,小婿敬你!”
阮洵拈了酒盅,酒水却泼洒出来。
他握住发抖的手,将酒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阮玉有些复杂的看着金玦焱……他没去休息?不,他没醉?那么他是一直没有离去还是刚好路过?那么她刚才所言……他听了多少?
金玦焱睇向她,眸子是从未有过的晶亮,散发着她看着炫目亦看不清楚的光彩。
她忽然有些心慌。
她忙低了头,却听阮洵闲闲问起,语气虽好像恢复了平静,但还带着激动的余韵:“玉儿,你不是有话要同季明讲吗?”
有话?
什么话?
她怔了怔,方醒过神,清清嗓子,抬起头,正视金玦焱的灼亮,心头又是一虚:“嗯,是……我想在家住两天,陪陪爹……”
前面是通告,后面是理由,有了理由,想来金玦焱也不会反对。
阮洵也是的,若是他肯开口,金玦焱压根就不敢说个“不”。
金玦焱看着阮玉,看得她不得不反思自己是不是做了或者准备去做什么不光彩的事。
他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阮玉开始得意,却听他语气轻轻,声音是异常的平稳且从容,再现了在皮草铺子时的深沉与磁性:“其实我是应该陪你在这住几日的……”
嗯?
阮玉目露惊恐……你还要阴魂不散?
“可是这不合规矩……”
阮玉松了口气,不过她很快失望了,因为金玦焱说的是她大正月的留在娘家不合规矩。
“我知道你惦记岳父,不过咱们可以经常回来看看,而且要不了十天,便是子婿日,到时……”
阮洵哈哈大笑,拍着金玦焱的肩膀:“好女婿!来,陪岳父再喝一杯!”
俩人又进入到混乱状态。
阮玉陷入苦闷。
这一顿酒就喝到了日薄西山。
临了,阮洵将金玦焱叫进书房,也不知道翁婿二人嘀咕了些什么,出门时,金玦焱拜别的神色又郑重了些。
阮玉还以为他是被阮洵教训了,等着看他蔫头耷脑,可是待见他直起了腰,简直就是意气风发,也不知被阮洵灌了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