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远准时下班回家。
他进门时,路蔓蔓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地在门口处迎接他。
他习惯性递出去的西装外套瞬间落了空。
他拧了拧眉,自己将外套挂在了门口的衣橱里。
他换上拖鞋走到衣帽间的路上,看见路蔓蔓正在厨房里忙碌,便把眉头又松了下来。
等他换玩居家服,又在书房里打了一通长电话后,路蔓蔓已经把饭桌摆好了。
他俩的晚饭一直很安静。
顾修远从小就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语,而路蔓蔓以前可不是这样。在餐桌上,她总有讲不完的话,想要和顾修远分享。
即使通常得不到顾修远的回应,她也能自个一个人讲得兴高采烈的。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路蔓蔓的肚子里也没有多余的故事了。
大概是因为家庭主妇的生活过于简单乏味了吧。
路蔓蔓跟顾修远是大学同学。说是同学,实际上他们的院系相隔十万八千里。
要按常理,他们应该是在大学里彼此擦身而过的存在。
可路蔓蔓不是一般人,自她在大一对大三的陆修远一见倾心之后,她硬生生地选了陆修远上的所有公选课,有时连专业课她都不顾脸面地凑上去旁听。
到最后,顾修远他们班的辅导员统计出勤率的时候,发现路蔓蔓的出勤率竟然比他们班一半以上的人都高,所以他们在毕业酒会上授予路蔓蔓荣誉同学的称号。
因此,路蔓蔓和顾修远也算得上是真正的同班同学了。
起初所有人都认为,路蔓蔓和顾修远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倒不是说路蔓蔓有说丑,相反路蔓蔓还算得上是一个小美女。
问题出在顾修远身上,他仿佛有种超能力,能够隔绝一切情和爱。
在遇到路蔓蔓之前的三年里,不乏条件比路蔓蔓更好的女生对顾修远前仆后继地追求,可顾修远每回都当她们不存在一般,对她们的追求采取三不政策,“不理会,不回应,不交流”。
久而久之,顾修远就成了他们学校一道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风景线。
到后来路蔓蔓和顾修远结婚摆酒的时候,他们同学也摸不着头脑,到底顾冰山是怎么会被路蔓蔓这条小舟给装沉的呢?
别说他们了,其实就连路蔓蔓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不过那时的她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来不及细想,就一头扎进了和顾修远的婚姻里。
她自以为顾修远在她面前的沉默和在其他人面前的沉默还是不同的,要不他怎么会娶了她呢?
婚后的头两年,顾修远和路蔓蔓的日子过得蒸蒸日上的。陆修远大学刚毕业,公司就获得了一大笔的投资,足够他们烧上了五六年的。而路蔓蔓则是选择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照顾蔓蔓的话说,她和顾修远的职业选择是再为稳当不过的。
可生活不如顾蔓蔓想象的那么顺利。
婚后第三年,陆修远的公司被那群投资人夺了过去,连陆修远这个创始人都被扫地出门。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陆修远的母亲也差不多时间被查出了白血病。
顾修远那时正准备重振旗鼓,跟几个合伙人重开了一家公司,在上家公司的围追堵截中,夹缝求生。
他们的经济并不宽裕,且不说每天成百上千的医疗开支,就连每个月八千的护工工资对他们来说都算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路蔓蔓在比较了自己每个月的到手的五千工资和护工费之后,就起了辞职的念头。
父母和顾修远并不是没有劝阻过她。
她的父母甚至提出这八千块钱的护工费他们来出,不需要路蔓蔓担心。
可路蔓蔓看到顾修远每次在深夜里带着熬着通红的眼睛从公司来医院看母亲,缩在医院的行军床上凑合一夜后,又在早晨匆匆忙忙地赶回公司的身影,还是把心一横,辞掉了工作。
结婚后的第四年,顾蔓蔓基本上是驻扎在医院里,陪着顾母化疗,骨髓移植。
结婚后的第五年,上天似乎又重新青睐起这个小家庭。顾母在骨髓移植之后身体逐渐恢复,从医院搬回了家里,而顾修远那边又一次取得了成功。相比于之前的成功,这次的成功更是势不可挡,让他们家直接从120平米的小房子,换成了600平米的大平层。
顾母那边更是不需要路蔓蔓的贴身照顾了,顾修远大手一挥,请了三个保姆照料母亲的日常起居,路蔓蔓只需要按时带着顾母去医院复查便是了。
这下,路蔓蔓的社会称谓直接从家庭主妇变成年轻贵妇。无所事事,虚度光阴成为了她阶级身份的象征。
路蔓蔓每天中午从床上起来,在床上滚上一圈,就拿起手机点外卖。
吃完午饭之后,看一会小说,再睡个午觉。
午觉醒来,家里的临时工已经把家收拾好,冰箱里也填满了新鲜的食材。
尽管路蔓蔓把其他一切家务劳动都外包了,她仍坚持给顾修远做晚饭。
她仍记得他们刚结婚的时候,顾修远每天晚上下班回家教她做菜的场景。
那是她印象中他们夫妻生活最具像化的幸福,是稳稳落到实处的。而不是像顾修远像她求婚时那样,她感觉整个人都好像飘在空中,连打了自己几个巴掌才能确定,她不是在做梦。
结婚后的第六年,路蔓蔓太无聊了。
她感觉自己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在家中飘荡的幽灵,天上地下再没有属于她的印记。她就好像是社会新陈代谢后的皮屑,没有人会留意到她的存在,也没有人会去探寻她的消失。
她跟朋友们说起自己的空虚,朋友们都调侃她这是吃饱了没事干,不如生个娃。
路蔓蔓从小耳根子软,被朋友们一说就心动了,有个小孩子在家里闹一闹,哭一哭的,添点人气也好。
她兴高采烈地去医院做好了备孕检查,连叶酸都一口气买了好几瓶。
当晚,她和顾修远进行夫妻生活的时候,他正要提枪上阵,伸手去摸床头保险套的时候,路蔓蔓双手环着顾修远的脖子,面带潮红地抬起头,贴在他的耳边说了声:“修远,要不我们要个孩子吧。”
顾修远怔了一秒,之后好像没听到一般,打开了保险套的包装,熟练地套上小雨衣,在路蔓蔓的身上横冲直撞。
路蔓蔓还以为他是没有听到,刚想再和他说一次,声音就已经被他装得支离破碎,头脑也变得一片空白。
今年是他们结婚的第七年,路蔓蔓已经二十九岁了。
路蔓蔓抬头看着对面的顾修远,放下了碗筷。
她用手支撑着下巴,久久凝视着对面这个她爱了十一年的男人。
他怎么就一点也不见老呢?
今天早上起来,路蔓蔓在镜子上看到自己的法令纹,吓了一大跳,连忙上网买了一堆抗税老的保养品。
可顾修远就好像吃了防腐剂一般,还像初遇时的那边好看,让人挪不开眼。
再好看的东西,看了十一年也应该腻了吧。
那头的顾修远,似乎已经习惯了路蔓蔓的注视,仍不紧不慢地吃着碗里的饭粒。
说实话,路蔓蔓的做饭水平,这么多年也没有一点进步。
可顾修远那专心吃饭的矜贵仪态把路蔓蔓的饭菜衬得好比国宴大厨的水准。
“修远”话刚一出口,路蔓蔓就后悔了。
她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的话,一出口就错了。
顾修远,是顾修远。
对面的顾修远听了,抬头看向路蔓蔓,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路蔓蔓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顾修远,我们离婚吧。”
而那头的顾修远这时候又好像是没听到一般,把筷子伸向一盘他从来都不碰的炒牛楠,默默咀嚼着。
路蔓蔓见他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来气。
每当路蔓蔓提起顾修远不想听的话,他就假装听不到,而路蔓蔓自然心领神会,将这个话题揭过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
可这次路蔓蔓真的已经受够了。
她抬高音调:“顾修远,我说我们离婚吧!你别假装听不到?”
顾修远这才把碗筷放了下来,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又耍什么小孩子脾气?”
路蔓蔓听到这话,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看着陆修远,眼里有前所未有的郑重。
路蔓蔓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我不是耍小孩子脾气,我是真的过够了这样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所有的字都好像在顾修远的牙间磨过一般,他轻笑一声反问道:“什么样的生活?是吃穿不愁,想买什么买什么,什么事都不用忧愁的生活吗?”
路蔓蔓听了他的质问,一阵泪从眼眶里涌出,就如同她内心的委屈。
“你觉得这是我要的吗?”
顾修远见了她的眼泪,只觉得她又在无理取闹。
他有些烦躁地将膝上的餐巾扔到餐盘上:“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没有长性。”
路蔓蔓本沉浸在委屈之中,却被他这句没有来头的话,搅乱了思绪。
怎么他反倒委屈上了?
他俩在一阵诡异的沉默中结束了晚饭,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晚饭结束后,路蔓蔓自顾自回到了房间,躺在床上玩手机。
在心里想了好久的话终于说出来之后,她的内心反而出奇的平静。
顾修远如常收拾饭桌,他将碗筷一一洗净,放入消毒柜中。
尽管他们家早就购置了洗碗机,可顾修远仍坚持每天晚饭后自己洗碗。
路蔓蔓知道这是他理想中的家庭生活,就跟他如果没有应酬就一定会回家吃饭一般。
顾修远回到房间,就走进衣帽间里拿出睡衣,走进了浴室。
路蔓蔓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钟,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
他今天洗澡的时间格外得长。
她刚一抬头,顾修远就带着一身寒意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路蔓蔓赶紧把头低了下去,继续假装玩手机。
顾修远则是目不斜视地走到床的另一头,关掉自己那侧的台灯,躺了下去。
路蔓蔓一直以来都是个夜猫子,没有玩到困得受不了,是不肯睡觉的。
他们刚结婚的时候,顾修远也曾努力纠正她这个坏习惯。
每次她说不想睡的时候,便身体力行,和她一起锻炼一阵身体,让她累到再也抬不起手臂。
到后来,他也习惯了。
路蔓蔓见他想要休息便会把整个卧室的灯全部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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