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涣洗宫女时要是会种菜,就凭浣衣院后院里那一片尚未开垦的土地,她要是能种出一点东西来,也不至于饿死了。
她记得自己是这一次撞破头的半年后,被褫夺了皇贵妃的头衔,贬为静贵妃,之后迁出蒹葭宫,搬入关雎宫的。也就是说,她在蒹葭宫当皇贵妃的日子,也就半年了。
现如今是四月末,柳絮正飘花的时节,趁着春末垦出这个牡丹园来,种上春季最后一茬菜,她还可以赶在搬出蒹葭宫时收获一次自己种的菜。
“娘娘,这株青龙卧墨池是孤苗,太难得了,就留着吧。”
阿芫都要哭出来了,皇贵妃娘娘这是得多伤心才做出这样不管不顾什么都不要了的事情来啊?!想当初每得到一株新品牡丹,这位主子都要高兴好几天的,这一阵子,一园子的牡丹,说送就送了。
阿曛醒悟过来,自己不知不觉竟站在了这株青龙前面,这还是年初才得的孤品,听凤泫说,世上这青龙卧墨池只有离国的皇宫御花园才有一株,为了得到这一株牡丹,死了不少人的,为了酬谢凤泫,她还不得不应凤泫的要求,穿着他给设计的那些个舞女歌姬才穿的衣服,在他面前扭着露出的腰跳舞,那一次凤泫在她的蒹葭宫三天未出门。
阿曛掐了一朵青龙卧墨池的花骨朵在手里慢慢揉碎,任齑粉般的碎屑从指尖流逝,有如她曾经对凤泫的爱情,也如同现在这朵花骨一般,被凤泫捏成齑粉,撒在了时间的长河中。阿曛望着那一点点自指间洒落的碎屑,柔声道:“连根挖出来,一把火烧掉吧。”
“还请娘娘三思!”阿芫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跪在阿曛脚边,拉着她的裙摆,仰头求阿曛:“娘娘,您不是不知,这一园子的牡丹,都不及这一株青龙来得珍贵,这可是皇上亲自去离国为您……为您挖来的,听说期间还死了不少人的。”阿芫自然不敢说那个偷字,但凤泫潜入离国皇宫偷牡丹这件事,早已成了天下的美谈,可以说是凤泫风流韵事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烧了它。”
阿曛不再多说,拉起阿芫,“阿芫,我想将这里开辟成一个菜园子,你看这块地种点红薯可好?现在种,到立秋后就可以收获了。”
这一宫殿的人,陪她走到最后的,竟是这个在牡丹园中种花的阿芫。她当时嫌阿芫长得黑了点,肥了点,五官粗糙了一点,却没想到长得这么实诚的姑娘,心地也是最实诚的,竟在浣衣院中为了护着她而死在了乱棍之下。
如今再世为人,她对阿芫,有了一种自然的亲近与信任。
阿芫自然是不敢再坚持的,只得抹着泪去挖牡丹。
“阿芫,先将这几株赵粉移植到盆里,你随本宫去一趟慈宁宫。”阿曛望着整个园中的牡丹,只孤零零剩下了几株粉色的牡丹,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赵太后
阿曛记得,她这一次跟凤泫闹掰,到最后她激动得以头撞柱,起因却还是因为太后她老人家要立赵国和亲公主为后的事。
赵国是依附于凤渊国的一个小国,太后也是赵国的和亲公主,太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在凤泫登基之后,让赵王将她娘家的侄女乐宁公主送过来和亲,要嫁给凤泫为后,正因为这事,阿曛跟凤泫大闹,最后的结果便是如今的局面。
她知道其实这一次斗争最终的结果,她跟太后算是两败俱伤,乐宁公主没能做成皇后,凤泫只给乐宁封了个昭容,而阿曛也被贬出蒹葭宫,降为静贵妃,最后登上后位的人选,却让宫中所有的人恨不得自插双目,这是后话。
慈宁宫偏殿。
“娘娘,皇贵妃已经在殿外跪等了两个时辰,是否让奴婢出去回一声,让她回去算了?”苏姑姑见太后手中的经书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便开口问道。
太后放下手中的经书,终于抬起头来,“又不是寒冬腊月酷暑高温的,还帕冻坏了晒化了不成?如今春日里骄阳正好,简氏那样娇滴滴的人,晒晒太阳对她有好处。如意,你去替哀家磨墨,哀家要抄几页经文。”
太后抄了一阵经书,觉得手臂甚是酸涩,方搁下手中的笔,再转去内间净了手匀了面换了一身衣裳,正好午膳时间到了,又用了午膳,再歪在贵妃榻上小憩了半个时辰,似乎这才想起慈宁宫殿外还跪着的人,方开口问苏如意:“简氏有说什么事想见哀家么?”
苏姑姑道:“说是来请罪的。”
“哦?”太后冷冷一笑,“她无法无天惯了,进宫后就从未将哀家这个太后放在眼里过,这个时候又做什么姿态,请的是哪门子罪?”
苏姑姑道:“三日前皇贵妃不是在蒹葭宫跟皇上大吵了一架之后,以头撞了柱子么?昏迷了三日之后竟在昨夜醒了过来,昨夜宫里嚎啕大哭的声音就是皇贵妃。听杨德全说,今日一早这位皇贵妃娘娘不知道又犯了什么轴,竟将蒹葭宫后院一院子的名贵牡丹,统统连根挖了,分送了宫中所有妃嫔。奴婢看跟着皇贵妃来的小宫女手里捧着的是咱们赵国的赵粉,双蕊的,据说世上留存的双蕊赵粉仅咱们赵国皇宫才有,不知道皇贵妃娘娘什么时候在蒹葭宫的后院里也种了这么几株。”
太后道:“双蕊赵粉估计是泫儿当年随先皇到赵国巡幸的时候跟皇兄讨来的也不一定。只是没想到简氏原本是视牡丹如性命的人,竟能在一朝之间,将一园子牡丹送得个干净,她仗着泫儿对她的宠爱,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以砚台伤了泫儿就已经是死罪了,又闹出个在泫儿面前自戕的事情来,这一桩桩若不是泫儿宠着护着不要哀家插手管束,哀家岂能容此等泼妇到今天!如今她自毁牡丹园,也等于亲手毁了她与泫儿之间的那份情谊,估计这次她是彻底伤了泫儿的心了,以后她再要闹出个什么动静来,要泫儿再念及旧情再骄纵她怕是也难。”
☆、一团和气
苏姑姑点头道:“就是这么个说法。娘娘,皇贵妃这么一闹,皇上定是再也无法说服朝臣立皇贵妃为后了,这样一来,得益的还是咱们乐宁公主。娘娘是否乘机让赵国那边给朝廷实施压力,让皇上尽快立乐宁公主为后?”
太后和亲过来之后,一直为妃,直到凤泫登基,才立了她为太后,太后心里确实有这一个心愿未了,后宫的女人,要么被皇上盛宠一世,有如先皇的魏皇贵妃,要么为后,即使死了,也依旧让皇帝不再另立她人,为了她后位虚悬,有如先皇的睿明皇后,而她赵秀秀,赵国的和亲公主,跟魏紫是魏国的和亲公主一样,赵秀秀和魏紫两人双双同时进入凤渊后宫,最终赵秀秀只是一个嫔,而魏紫却是那与皇后之位一步之遥的皇贵妃,若不是她赵秀秀一直是贤良淑德的标杆性人物,怕是最后连抚养凤泫长大成人的机会也不曾捞得,那她赵秀秀就不会有如今这太后尊荣,怕只能与其他未生育过的先帝妃嫔一样,年轻点的陪葬,年大的去皇家尼姑庵修行到老。
有了她之前这步步惊心的经历,她自然不希望自己的侄女再走自己的老路,而皇贵妃这个职位,她又真是恨之深恨之切,何况如今凤泫的皇贵妃,与当年的魏皇贵妃相比,其获得的皇帝的盛宠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让她觉得刺眼,心中似梗了一根鱼刺,非常的不舒服。
太后道:“带简氏进来吧。”
苏姑姑即刻着人去通传,很快阿曛就在宫人的引导下到了太后的面前。
只见平日穿惯了华丽繁复的宫装的阿曛,今日却格外素雅,鹅黄色的袄裙上绣着几朵芍药,头上正中簪了一朵粉色的芍药与之呼应,除此之外,只几只珠钗点缀一下,再无多余饰品,这装扮也太素净了一些,跟之前那个除了满绣牡丹的衣裙不穿,除了满镶珠宝的凤钗不带的皇贵妃,可真是天壤之别。
赵太后不由得拧了拧眉,突然想到了一句话,浓妆淡抹总相宜,不得不说简氏这个女人,跟当年的魏紫一样,无论如何打扮,哪怕是穿个麻布袋,那也一定是一群女人最亮最出彩的存在。更何况眼前的这位,可能因为大病一场失血过多的缘故,那脸上苍白得很,那唇也是毫无血色可言,那眼中也不复以前的神采熠熠,甚至是那额头上缠着的白纱布还看得见渗出的血迹,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病歪歪的状态,那也足以将她侄女乐宁公主甩了好几条街的。也难怪凤泫如此宠她。她原以为简氏这么一闹腾,凤泫会从此远离蒹葭宫,如今看简氏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怕是凤泫未必就会舍得下。
只见阿曛已恭谨跪拜了下去:“臣妾给太后请安,祝太后圣体安康,万事如意。”
赵太后听得这话,眼底冷意少了一分,要知道,以前简氏这女人给她请安,那是这样说的:“儿媳给母后请安。”那“儿媳”跟“臣妾”,“母后”跟“太后”,虽然只是称呼不同,可足以说明说话人的立场的呀,只有皇后才能在太后面前自称儿媳,也只有皇后才能称呼太后为母后,这宫里其他的妃嫔,那只能是自称臣妾的。
以前凤泫纵着简氏,她也不想因为这些细节与凤泫母子两个闹得不愉快,所以一直未出声纠正,如今简氏自己纠正了过来,只能说明以简氏如此心高气傲的人,如今也不得不为了时务,低下了她那高高昂着的头。
太后道:“哀家听说几天前你不小心磕到额头了,流了不少血,哀家这几日头风又犯了,不然早应该去蒹葭宫看看你的,没承想你倒是孝顺,这身子刚刚有点起色,就到哀家这边来请安了。快、快、如意你赶紧替哀家扶皇贵妃起来,别跪着了。如意,扶皇贵妃到哀家身边来坐,让哀家好好看看伤得重不重。”
“多谢太后。”阿曛再次拜谢了赵太后,心底却是狠狠的骂了几声老妖婆,不过不得不佩服,这赵太后的表面功夫做得真不错,就冲她面前这幅慈眉善目温柔娴淑的样子,哪里能够想到她刚刚可是让阿曛在殿外整整跪了四个时辰,从早上跪到了下午,阿曛庆幸自己早餐吃得多,又在浣衣院饿惯了,不然还真的得被老妖婆整晕在这慈宁宫了。
“听如意说,你是来给哀家请罪的?哀家可不记得你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太后拉着阿曛在自己身边坐下,笑得一团和气。
“太后,臣妾以前太过任性,有太多不周到的地方,要不是太后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宠着臣妾,臣妾早就该罚了。”阿曛也笑眯眯抱着赵太后的胳膊,像只温顺的小猫,蹭了上去。
太后要扮演一团和气,婆媳和睦,那她阿曛也不是吃斋的,不对,是在浣衣院吃了那么久的斋吃到怕了,为了不再走回十年前的老路,还有什么不能舍掉?高傲?颜面?自尊?这些是什么东西呢?在人饿极冷极的时候,不及一口馊饭能扛饿不及一张蓑衣能御寒。
☆、8太瘦了
“原来皇贵妃说的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啊,哀家记性可不好,早就不记得了。”太后笑着拍了拍阿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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