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以为你要上去唱大戏呢!”
一边四芯红了脸,李玉倩便明白了,把一小碟剥好的白胖花生仁推到她眼皮底下。
“等你歇一会儿,去那边屋子里,我给你擦净了,重新匀过。”
沈寒香闹得耳朵有点发红,笑喂给李玉倩花生,说:“要不是听说表姐来,我是不出门的。”
“三妹妹最嫌我的。”李珺在一边插话。
沈寒香没理会,略朝林大夫的外甥点了点头,那人叫林惠,将来大概要承林家的铺子的,林家家教很严,眼睛也不敢乱瞟,光是看戏,神情也生涩无比,似乎大有不自在。坐了会儿便说要走,李珺硬是勾着他的脖子,不让那林惠走。
趁他两个勾肩搭背拉扯之际,沈寒香同李玉倩进屋去理妆。
李玉倩一坐下便抓着她的手,对着她看了又看,问她:“那个跟着你的枫娷没了?”
“上午她大哥来领了人回去,昨晚没的,怎么你都知道了?”沈寒香微有疑惑,未免话也传得太快。
“林大夫早上来给我娘诊脉,叹了几句,正好我在她那问安。”
沈寒香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她过得怪苦的,早些去了,好早些投个好胎。”
李玉倩不说话了,似在想什么不着边际的事,神情恍惚。沈寒香朝镜子里一看,果然脸上粉没敷匀,红一块白一块的,见李玉倩出神,便自己以湿布把脸擦净了,只见镜前桌上多的是香粉、胭脂等物,显然李玉倩带她来的这儿,本就是旦角上妆之处。
她略匀了匀粉面,瞧着不那么滑稽,便收起香粉,端起盒子看了看,“这倒是没见过。”又看了看旁的镜子前,香粉却不是以瓷盒装的,唯独她手上这个精巧,气味香甜,有点像桃子。
沈寒香疑惑道:“这是谁的?”
李玉倩不甚在意,“任凭是谁的,还不配给你使呢。照着我说,大哥就不该成日在这些个地方混日子,我给你说,要是过几日他叫你把你二姐叫出来,你可千万别应。那日去了你家,回去娘说要给他说这门亲,他当场就摔了筷子,发了好大的气。若不是娘哄着,再三给他保证模样人品,他还老大不情愿的。回头他要是叫你带你家二姑娘出来,就是想看看配不配得起他,再作计较。这么也太埋汰人,别给他看。”
沈寒香忍不住笑揶揄,“你这胳膊肘,是生了个倒拐子专揍你哥的吧!”
李玉倩眉一竖,白道:“跟你说正经的,还取笑我。”
“小的不敢,唐突佳人,给姐姐赔不是了。”沈寒香一本正经给李玉倩作了个揖。
两人在屋内说了会话,总躲着也不成,出去后见沈柳德还没回来,便说要到处看看。此时唱的是李玉倩爱听的,便没跟着去,沈寒香出了听戏的小院,朝后面几间厢房而去,回忆上次来时那个公蕊练功的地方,怕是沈柳德去找公蕊。
又听得里头一阵咿咿呀呀的,以为是公蕊在吊嗓子,便循声而去。
隐约听得那唱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残垣。
荒草漫过台阶,像是个无人会去的院子,唱得凄凄切切。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戏腔透出窗纸,隐隐约约,时高时低,其中肝肠寸断,让沈寒香觉得头皮发紧,克制不住地趴在窗户上,戳开一个小孔。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倦,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那是个浑身裹素的女角,回首间凤目勾魂摄魄,她一手负在身后,抬起一手,以袖遮面。袖子自身后那手上滑下,明晃晃一把冷刀子。
沈寒香瞳孔微微紧缩,几乎整张脸贴在窗户上,意欲看清到底对面坐着的是谁。鼻端嗅到酒香,那看戏的人定是吃了几钟。不会是要借着唱戏,谋财害命罢?这一念头飞快闪过沈寒香脑海之中,她正想推窗而入,但见那戏子趴上席,一头黑发逶迤在榻上,挥洒衣袖,拢上看不清那人的脸。
另一手于身后紧握,正待挥出之际,戏子跌了一跤。
门开时沈寒香与那跑出来的人撞了个对眼,只见是衣着齐整的孟良清,饮酒而薄红的脸孔微微发热,抓起沈寒香就跑。
风声掠过耳畔,沈寒香被孟良清拽着,她从不知病怏怏的小侯爷有这么大力气,正要说话,孟良清回过头,一根手指竖在唇上。
沈寒香会意,便不说话。
二人拐了三个弯,几百米回廊,才从个毫不起眼的角门穿出去,沈寒香还以为这么便能出去了,没想到角门外又是一截数十米,遍地荒草丛生,踩上去簌簌作响。
沈寒香甩开孟良清的手,实在跑不动了,拍着胸脯不停喘气,上气不接下气道:“我跑不动了。”她艰难吞咽,嗓子眼里透心凉,还很疼。
孟良清半天没说话,沈寒香本以为他是无话可说,过了会儿才察觉到,孟良清也是跑太远,在喘息,却不似她这样,两手按着腿,直不起腰,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气,倒是缓缓匀着气,直至缓过劲来,才摇摇手,笑道:“久不曾跑路,气息不足,冒犯姑娘了。”
沈寒香摆摆手,朝外窥了眼,这里是个凸字拐角,他们一人一边分站在墙后,从外是看不见的。
“方才那人,他要杀你,是谁?”沈寒香心有余悸道。
孟良清一脸茫然,“啊?是吗?”
“对啊,他身后有这么长一柄长剑,你没看见吗?”沈寒香想着徐氏用的戒尺,随意比划了一下,远远比那把刀子长多了。
孟良清不禁失笑摇头,“我没瞧见。”
“那你跑什么?”沈寒香问。
孟良清窘得脸颊发红,微微垂目,拇指与食指摩挲着,他说:“方才他凑近过来,我以为……以为他想亲我……就跑了……”孟良清耳廓发红,头快垂到衣领上去了。
沈寒香一时语塞,自言自语道:“软玉温香在怀,投怀送抱,似小侯爷这般人物,平素未必没有仰慕表白心迹之人,怎么怕成这样……”
孟良清大窘,“可他是男子啊……”
原来卜鸿邀孟良清来院中,说是杏花开了,又有新鲜的青梅,用以煮酒,兼之卜鸿新学的一段戏,预备下月知府寿诞时去知府大人府中献唱的。孟良清爱看戏,于此道颇有见解,那卜鸿头一个就想起他。
“自京城回来,府中也无甚好玩,每日看书临帖,很闷。”孟良清朝外看了眼,低声道:“李兄倒是常来,但他素来喜好品评戏子身段风流,于戏文却无大所谓。沈兄近月也不来找我,听闻他常来这边院子里,寻个叫公蕊的姑娘。总不好叨扰太过。”孟良清颇不好意思,见外面似无人追来,便道,“等下出去,我便自行回去,想麻烦沈姑娘一件事。”
沈寒香眉毛皱了皱,“何事?”
“今日我是偷溜出来的,不管对谁,都别提及在这儿见过我。”孟良清从腰间解下枚玉坠子来,“此乃我心爱之物,平素贴身戴着,从不离身,因见其小巧可爱,时时把玩,赠给姑娘了。”
沈寒香笑道:“我道什么了不得的事,不提便不提,若要赠我什么,最好是精挑细选,独一无二之物,眼下给了我,倒像封口费似的。真要是你心爱之物,君子不夺人所爱,你回去思及这小玩意儿,未免要着恼。要不是你的心爱之物,岂非为了区区小事,连累你说谎。也不妥。”
孟良清脸色发红,似不太会说话,手里攥着那坠子,又道:“确是我的心爱之物,亦是精挑细选,独一无二的。你若瞧不上……”他在腰间一捞,还有两块玉佩,一块玉珏,只都不如那蟠桃的坠子得他喜欢。
外头忽传来一声呼喝,“仔细找,丢了小侯爷,仔细你们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