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来,再给夫人看看。”
“是。”
彩杏以为至少在徐氏走前不会露面了的大夫,半月后登门造访。是一名刘姓的太医,陪沈寒香进了徐氏的屋子,大半日没出来。
直至傍晚,彩杏坐在床上打一个络子,她手中那个水红色的络子,历时个把月了,尚未打成。
三两站在门上,小声传话:“三姑娘叫请姐姐过去,一同吃饭。”
彩杏应了,三两退出去,影子落在窗上,她在外头等她。彩杏站起身,理了理皱巴巴的裙子,几许零星线头落在地上。屋子里有股灰尘味,她手指在窗棂上擦过,浅淡的灰色是连月颓唐消沉的明证。
她桌上一个孔雀蓝的细颈子花瓶,里面也积了层灰,看着却光鲜亮丽无比。
彩杏拍了拍裙子走出门去,朝三两吩咐了句:“把那个孔雀蓝的花瓶拿去洗洗,连里子一块儿洗干净。”
三两不明白从不让人插手,独来独往的彩杏,怎么有这么句吩咐,只是答应了。
徐氏吃了药已睡了,镶银象牙筷从沈寒香手里递过到彩杏手中,虽然沉,彩杏捏着却闲适无比,扯着袖子布菜,低垂眉眼中看不分明情绪。
“姐姐快大我一轮,本该多有尊敬,这一杯,敬你服侍夫人劳苦,在沈家侍奉多年,至今未嫁,吃了不少苦头,如今仍然不离不弃,不肯放下沈家这条沉船,足见恩义。”沈寒香替彩杏注满酒,端起酒杯敬她。
彩杏低眉顺眼地吃了这一杯。
“第二杯,如今大哥不在,我又是小辈,有几件事想请教一二。”沈寒香抬起眼,注视着彩杏的眼睛,彩杏视线黏在手中杯上。
半晌,她说:“这对金镶玉的酒杯,是夫人的陪嫁。”
“正是。”
“奴婢也是夫人的陪嫁,我侍奉的从不是沈家。”
沈寒香牵扯一边嘴角,笑道:“那么,为何大夫人的药里多了本不该有的东西?”
进了院子没看过沈寒香一眼的彩杏,这才抬起一双眼珠,静静看沈寒香半晌,低叹一声:“夫人的心事已了,与其痛苦地活着,你不觉得,活在美化了的过去,于她才是真正的仁慈?”
“一个敢于毒杀自己主子的下人。”沈寒香顿了顿,轻轻笑了:“你杀过冯氏,夫人使的坏,都有你出的一半力。”
彩杏没有否认,她自斟了一杯饮下,脖子昂起有如一只傲然的天鹅。
“我别无选择。我是老爷放在小姐身旁的一把利刃,也是她的后盾,为她出生入死,为她遮风避雨,无论什么时候,我做什么,从无半点私心。我只是个陪嫁丫鬟,至少我按着自己的意愿,没有成为你爹的妾。这是夫人给我的恩赏,我这辈子,都要为奴为婢,报答她。”
彩杏猛一扬手,满心不甘悉数随酒液吞入腹中。她难受地蹙起眉,三十过半,她皮肤却光滑丰盈,唯独蹙眉时额上一道不易察觉的细纹。
“她活得太痛苦,太多牵累……”彩杏霍然起身,双手按在桌上,笑了起来:“小姐要报官,就抓了我去,这是我为夫人做的最后一件事,我也是……了无遗憾了。”
彩杏双目通红,站了会儿又坐下去,捉起酒杯还要再喝。沈寒香一把拿过酒壶,亲手给彩杏斟了一杯,杯子在彩杏眼前晃了一转,稳稳停住。
“别忙喝,待会儿醉了,府里又没半个人。你先看看这样东西,认不认识?”
不见天日的乌木牌,被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摩挲得光滑无比。
“年生,是你什么人?是大夫人什么人?这个牌位,又是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在吃完饭之后再来爬!!!
☆、六十三
沈寒香一直有个大胆的揣测,既然侯爷夫人在沈平庆出事当天就及时派了陈太医来,起码说明,在那之前她就知道沈平庆会出事。但沈平庆猝死时,陈太医早已走了,药方经多名大夫之手,抓药煎药之人更不在话下,流水一般的下人碰过沈平庆吃的药。就连沈寒香自己,也替沈平庆煎过药。沈平庆照着陈太医的方子才吃了不到半个月,之后陈太医告辞,又经过多名大夫调整过方子。
“那段日子,每日里照顾我爹的人,只有两个,就是夫人与我。我爹走时,夫人在床前侍奉,才吃了药不久,爹就咽了气。”
彩杏拾起木牌,以手轻轻擦拭。
“牌位上这个人,是徐家门生,还没来得及出人头地,就英年早逝。之后不到半年,夫人嫁入沈家。姐姐是夫人的陪嫁,这件陈年旧事,你都知道些什么?”
彩杏抬起平静无波的双眼,嘴唇轻动:“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她眼睫颤动不已,眼波已被搅乱,却放下牌位,强装无事。
沈寒香定定看她半晌,笑道:“虽说是和你没什么相干,但和你在徐家就侍奉起的主子关系可不小。听说在我爹之前,徐大人有意将夫人许配给这个年生,却就在下定之前,年生出了事。紧接着夫人死活要屈尊下嫁给我爹。”
彩杏搭在牌位上的手指难以察觉地微微颤抖。
“你跟着夫人这么多年,其中内情,想必很清楚。”
“夫人与老爷,年少相识……”
沈寒香竖起一只手掌,止住彩杏将要出口的话。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当年有句话‘一入徐家门,半身皇城人’,徐大人桃李天下,我只想知道,徐大人呵护如同的掌上明珠,为什么会以死相逼非要下嫁给我爹这样官场中的末等人家。”
那一瞬间,彩杏才明白过来,这个年纪轻轻的三姑娘,可能已经调查得非常清楚了。她不是要“请教”,不过是要“求证”,证实她的猜测。
彩杏哆嗦着手指,盯着沈寒香:“给我酒。”
煖酒透过杯子将发烫的温度传递到彩杏手上,她浅浅抿了一口,嘴唇迅速变得红润欲滴。
“既然三姑娘都知道了,又何必来问我?”
沈寒香浅呷了口酒,向四周看了一转,初春的沈宅,尚未起更,落寞而清寂。沈寒香望着墙头无人打点而爬满的叶影,小声说:“上一辈的旧事,做小辈的,不该过问,也过问不了。但我爹没了,这个家我也呆不久了,总得落个明白。”
彩杏抖着手,好不容易稳住没把酒簸到杯外去,她经年累月不曾放纵过,这时沈寒香招手,叫来三两。
三两怯生生在旁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