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吏胡子一吹,绿豆眼一瞪,拉起官腔咬文嚼字道:“小子无状,县衙卷册岂是你等草民可随意触碰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儿,谁又担得起责任来!”
赵小虎被唬地一愣,正待要再说些什么,便被兰郎中拉到了身后。兰郎中直接将那二十个大钱塞到小吏手中,陪着笑道:“大人辛苦,咱也不想劳烦大人,只是这大老远的来一趟也不容易,还请劳烦请您那几位同僚帮忙,看今日能不能帮忙把孩子的户给落了,让咱心里也踏实。”
小吏一看只有二十个钱,脸上便带了些不满,又很是推脱了一番,无奈襄荷这次铁了心,捂紧袖口再不肯掏出一文钱。
那小吏看一行人身上穿着,知道估计再也刮不出油水,只得悻悻作罢,口上说是请同僚一起整理,让襄荷他们先在县衙门外等着,待整理好自然有人来唤他们,话毕便衣袖一甩,钻进县衙不见了踪影。
这一等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日头早过了中天,兰家一行人只得去附近买了简易的饭食,匆匆填饱肚子,回来又继续站在县衙大门外等。
等到小吏再度出来,县衙已经快要关门。
接下来的事简单,只需将刘寄奴的信息登入兰家的手实,不需一刻钟便能办好,许是因为收了钱,小吏并未再难为,只匆匆打量了刘寄奴一眼,便算核查过了。按说手实应为本人亲手所书,但寻常百姓识字的不多,因此多是户籍官或里正代为填写,那小吏全没想过眼前这群乡下人会识字,因此也没询问,直接挟了笔,一边问一边填写。
襄荷便听着小吏与刘寄奴一问一答,当小吏问到年龄时,襄荷只听刘寄奴没半分迟疑地道:“十二。”
襄荷差点没摔个趔趄。刘寄奴只比她高一些,因此襄荷便一直以为他顶多八|九岁,哪里想到他居然已经十二岁了。
待到西边晚霞漫天时,一应手续终于办全,兰郎中赶着车,三个小的都挤在板车上,趁着城门落锁前出了城。
驴车驶出城门老远,赵小虎才终于醒过神来,大骂那小吏贪官,“卑鄙小人!扯什么册子乱了,原来是想要钱!”
襄荷:“……”
这反射弧未免也太长了些。
前头兰郎中呵呵笑道:“这算啥啊,襄城有周家,有鹤望书院镇着,从府衙到县衙,甭管跟哪地儿比,可都算得上顶顶清廉了。“
赵小虎瞪大眼睛:“这还叫清廉?”
“那是自然,”兰郎中叹了一口气,“他既还愿拐着玩儿地寻个由头来要好处,便说明他上头的老爷还算个好官,不然哪还用扯什么风吹乱册子这等借口,直接开口索要,咱们又能如何?如今这般,不过是因为上面老爷眼没全闭上,怕被捅上去落了口实而已,如今拐了个弯,即便捅上去他也好有托词。唉,你们这些小娃娃,长大了便知这世道有多不公,咱们襄城因有着鹤望书院和周家,不论县衙还是府衙的老爷们都不敢太放肆。别的地儿——更乱!”
襄荷与赵小虎均没了声息。
“这世道……原来这般也可称作清廉么?”刘寄奴突然低声说了句。
兰郎中捋了把胡子,将鞭子甩地脆响,半晌后才闷闷地道:“唉……你可知道,息州动乱已被压下了么?”
刘寄奴蓦地抬起头。
“平叛的长官便是原来息州太守,如今因平叛有功,砍了五万叛军头颅,已是连升三级,入京当京官儿去了!”
☆、第14章梅花糕
一路无话,待到暮色西沉时,驴车才晃晃悠悠回到秀水村。
正是晚饭时候,家家户户升起炊烟,因要将驴车还给赵家,兰郎中便也没让三个孩子下来,直接将驴车赶到村口,过了村口第三家就是赵大虎家。
黄昏是秀水村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劳累了一天,也没别的娱乐,村民们便喜欢趁着晚饭时候聚在一起,说说家长里短,谈谈农活收成。驴车行到村口的时候,便有许多村民正端着碗,揣着窝窝,或蹲或坐,三三两两地聚在村口,也有从田里晚归的村民陆续经过这里,巴掌大的地儿热闹地仿佛一个小型集市。
驴车刚一出现便被眼尖的村民瞅见,见到驾车的是兰郎中,便都端着碗凑上前打招呼。兰郎中昨日没经过村口,直接回了村子几十米外的兰家,因此昨日回来时没几人看到,上午见过村长后又早早进了城,更是没见过几个人。因此虽然几乎整个秀水村的人都知道兰郎中回来了,但还是有许多人没见过他的面,更没见过刘寄奴的面。
此刻兰郎中回来,驴车上坐着的三个小孩,除了兰家姑娘和赵家小子,还有一个眼生的,村民们立时便猜出是谁,有些促狭的目光便在襄荷和刘寄奴之间来来去去,偏还挤眉弄眼的,生怕人看不明白他的意思。
襄荷伸出手指,朝着兰郎中的后背戳啊戳。
收到闺女旨意,兰郎中立刻挺直腰杆清清嗓子,跟在场的挨个寒暄了一遍后,便正式介绍起刘寄奴来。先将拜把兄弟故人之子的说辞说了一遍,然后着重语气道:“……我跟刘大哥是喝了结义酒的兄弟,刘大哥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以后大家伙儿的就把寄奴当成我兰麻子的亲儿子,我闺女的亲哥哥看!”
啰嗦一堆,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果然,兰郎中这话一出,村民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几个促狭的也收敛了些。
马上又有人问起他们进城是干嘛去了。秀水村村小人少,村民关系也融洽,哪家小夫妻夜里打架,第二天整个村子都能知晓。只是这样固然亲近,却也没一点*可言,兰家因在村子外围倒还好一些。但襄荷也知道,他们拉着南瓜去城里卖的事儿,估计已经不是秘密了,毕竟她也没特意让赵大虎保密。
听到人问,襄荷立马笑眯眯地说是卖南瓜去了,只是在说起价格时,一下子给砍了十倍,五两银子被砍成了五百文。一旁赵小虎瞪大眼睛,刚要说话,只见襄荷冷飕飕一个眼刀子过来,他立马就蔫成了经霜的白菜。
但即便是五百文,也让围观的一众村民啧啧不已。村民们都是靠山靠地吃饭,钱也都是用收成用猎物来换,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银子,而一个南瓜就卖了五百文,这在他们看来已经是笔大买卖。只是种南瓜这事儿襄荷并未藏着掖着,许多村民都知道她搞出了个长着字儿的大南瓜,也知道她是专程为城里贵人寿礼准备的,不是没人想学着她的法子赚钱,只是即便种出来了,又卖到哪里去?这种东西也就只有有钱人才买,而秀水村谁也不认识有钱人。
因此村民们也就只能羡慕,却没起歪心思的。倒是襄荷暗暗上了心,如果能有固定的销货渠道,这种果实上弄字的买卖或许真可以做一做,只是能不能挣到钱还是有些悬。
驴车在村口停了好一会儿,才驶去赵大虎家,将驴车还了,又把赵小虎留在赵家,兰家三人才向着自家院子走去。
走到一半,襄荷拍拍脑袋,突然想起一个事儿来。离开周府时,抱香塞给她一小包东西,托她带给家人,如今那小包还在兰郎中手里拎着呢。
襄荷便让兰郎中和刘寄奴先回家,自个儿拿着东西去了抱香家。
抱香本姓宁,宁家在村东头,与兰家一样,也是几间茅草房,且宁家家中除了去周府当丫鬟的抱香,便只剩一个寡母和一个十四岁的儿子,与兰家父女倒是调了个个儿。
抱香的娘姓孙,孙氏嫁进宁家门不到五年,体弱多病的秀才丈夫便撒手西去,留下年轻的孙氏和一对年幼的双生儿女。这时并无守节的习俗,寡妇再嫁也是常事,孙氏姿色不错,人又年轻,当时便有许多人劝她趁着年轻再找一个,但孙氏却丝毫不为所动,硬是一个人扛了过来,到如今已经守了整整十年寡。
孙家柴门半掩着,襄荷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读书声,“……天命之谓性,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襄荷伸手敲门,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皂边儒服,手中还拿着书卷的少年打开了门,他身形高瘦,面色有些苍白,眼窝周围泛着虚青,见门外站的襄荷,便忙招呼道:“是小荷啊,快进来坐。”
“宁大哥,不用进去啦,我就送个东西。”襄荷忙推辞了,举起手中小包道:“我今日去了府城,见到了秋菊姐,秋菊姐让我带些东西给您和孙婶婶。”
“咳,多谢小荷,”少年轻咳一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姐姐近来可好?我已经许久不见她了……”
“霜儿,是谁来了,怎么不进来?”一个温温柔柔的嗓音传来,然后襄荷眼前便多了一道黑影,抬头一看,是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妇人,正是抱香的娘,孙氏。
“娘,是兰叔家的小荷妹妹,姐姐托她带了些东西。”宁霜解释道。
“是小荷呀,怎么在外面站着,快进屋。”孙氏脸上带笑,一边拉着襄荷进门,一边吩咐宁霜道:“霜儿,你继续念书去,小荷我来招待就行,不是说明日便要考核了么?”
“唉……”宁霜答应着,拿着书去了书房。只是襄荷分明看见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沮丧,以及微微下垂的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