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瞥了一眼,宁霜顿时想将襄荷拉下车来。
可襄荷已经钻进了车厢。
“谢小神医,又见面了。”她一边笑眯眯地打着招呼,一边丝毫不避讳地盯着人家的脸猛看。
车厢中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嗯。”
宁霜在下面急得跺脚,却也只得跟着爬上去。
帘子一松下,车厢内几乎陷入黑暗。宁霜这才发现,车厢两侧的小窗是用厚厚的绸布做的帘子,一放下来便将光线挡得严严实实,他原本想瞅瞅那男人长什么样子,这下也不能如愿了。
这样的黑暗已经超出常人的忍受范围,宁霜便有些不安,只觉得车内那人真真是个怪人,可襄荷却如此亲近那人,还丝毫不避嫌地盯着人家看,虽然襄荷年纪尚小,他也觉得不是太妥当,因此,他悄悄扯了扯襄荷的衣角。
襄荷却没关注宁霜的心思,衣角被扯都没注意,只定定地看着昏暗中那人的身影。他仿佛浸染在黑暗中,身形一动不动,方才车帘掀开时她仔细看过,他仍旧是那日的模样,白绫遮眼,面容平静,仿佛一尊玉做的雕像。
接下来,一路无话。
马车驶到了鹤望峰下。
峰下是一片开阔的空地,靠近山体的地方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登天梯”三字。碑的正后方,青石铺成的长阶仿佛一条巨龙,自山脚起,蜿蜒着直入山顶,最终没入缭绕的云雾中。
“多谢老爷爷,送到这里便可。”襄荷自车中喊道。
“吁——”万安一拉缰绳,停了马车,看着襄荷与宁霜相继从车厢中钻出来。
襄荷朝万安道谢。
万安笑道:“既如此,那我便不送二位了,有缘再会。”说着马鞭一甩,车子再度先前行驶起来,却是绕过石阶,看方向像是去往另一条上山的道路。
襄荷看着马车远去的影子,不由有些可惜:车里昏暗,都没能看清,犹如昙花夜开,只恨身边无烛火,不然必定秉烛照花。
宁霜却自始至终都没看清车内人长得是何模样,看襄荷一脸可惜的样子,又想起她方才举动,不由地便说教起来,“襄荷妹妹,按说我不该管,可……可男女七岁不同席,更遑论随便上一外男的马车,你年纪也不算小了,也该注重下名声,万一传出去,终究于你名声有碍……”
襄荷不由朝天翻了翻白眼,随后只用一句话便将他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宁大哥,方才你拉了我的手。”
按他这逻辑,同坐一辆车就名声有碍了,那一男一女拉个手不得以身相许了?
襄荷以往对古代的印象也是男女之防大过天,女人的名声就是命。但不知是因为这个世界是被谢琰影响过,还是古代这个时期的确如此,起码她所见的男女之防并不算严格,对于女性的所谓名声和贞洁也并没有到严苛的地步。尤其是秀水村这样的乡下地方,所谓的规矩还没一碗干饭实在,村民之间,哪怕是妙龄的少男少女之间,也并无太多避讳,甚至有看对了眼的直接结为夫妻的。至于寡妇再嫁,更是常见之极,这个世界甚至没有贞节牌坊一说。
但凡事总有例外。
在秀水村,宁家便是个例外。
宁霜的爹是个秀才,一生信奉儒道,对礼教甚是看重。而他当初聘妻时选择了邻村的孙秀才之女,便是因其向有贤淑之名,性子温顺,为人贞烈,对外男丝毫不假辞色。而且,孙氏居然还裹了一双小脚!
这在这个时候可并不常见。裹脚习俗发源已久,一度蔚然成风,但前朝太|祖谢琰在位时曾痛斥此乃歪风恶俗,下令禁止宫中女子缠脚,已经缠脚的便下令放脚,务必要令宫中女子丢了那条长长的裹脚布。上行而下效,谢琰此举,使得民间乃至许多权贵人家的女子也纷纷仿效,裹脚的习气因此为之一遏。
但也只是暂时遏制,喜爱小脚的男子不在少数,且多是酸儒腐儒,这些人仍秉持着女子小脚为尊为美的想法,因此裹脚这一习俗也从未断绝过,虽然数量不多,但也不容忽视。孙氏便是这少数裹了脚的女人。
宁秀才没有看走眼,孙氏不仅一双三寸金莲颇得他喜爱,连贞洁的性子也在他死后全部体现出来。宁秀才死了十年,这十年间,尤其早期几年,媒人数次踏上宁家门,便是想为孙氏另谋亲事,可每一个上门的媒人都被孙氏给挡了出去,只说要为亡夫守节,此生再不二嫁。
虽然此时并无守节的风气,但附近乡里听说孙氏这话也无不深感佩服,秀水村村民们也对孙氏多有尊敬。若只是这样便罢,村民们顶多赞她一句有情义,可孙氏不仅自己守节,她还看不惯别人不守节。
出嫁前,她以秀才女儿的身份自矜,出嫁后,身份变成了秀才娘子,按她的设想,她以后起码还得是秀才娘。而不论是秀才女儿还是秀才娘子,孙氏始终认为自己与普通农妇是不同的,那些丈夫死后改嫁的,丈夫不肖要求和离的、乃至平日与男子稍有亲密接触的,都是她鄙视的对象。
言传身教之下,宁霜便不可避免地养成了如今这样子。
听了襄荷的话,宁霜一愣,旋即脸颊爆红。
半晌无语,他才有期期艾艾地道:“那、那是一时情急,且你我情同兄妹……”
襄荷继续翻白眼。
宁霜见状,脑袋便如霜打的茄子般垂了下来,半晌才道:“总之,随意上外人的马车总是不好的……万一,万一那人心存不轨……”
这话听着还像样,因此襄荷也正经回了一句:“驾车的那位老爷爷和车里的人不是坏人,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宁霜怏怏地点了点头。
“好了,时间不早了,咱们赶紧爬吧!”襄荷不欲与他多说,看着一眼望不到顶的台阶,深吸一口气道。
☆、第33章急病发
登天梯的石阶砌地十分宽阔,可以并排容纳五六个人行走还绰绰有余,襄荷与宁霜一前一后爬着,却只零星遇到十来个人。这些人多是穿着朴素,看上去家境一般的学子,年纪大小不等,但起码都在十岁以上。
世上不止孙氏一个觉得爬登天梯会累坏孩子的父母。参加书院考核的学子说到底还是世家子弟占多数,而这些世家子都有银子或有门路在峰上弄个暂时住处,因此都是早早地先便上了峰,养足了精神等待考试。也只有如宁霜这样家离得近,又没有足够银钱的人,才会在考试当天来爬登天梯。
长长的登天梯上,除了前后相距几十米的位置有几个人影,便只有襄荷与宁霜两个沉默的身影。
因为孙氏的事以及方才那一番说教,襄荷实在懒得再与宁霜交流,加上爬山本来就累,她便更加不想说话,只闷头一个一个台阶地往上爬。
她速度不算快,但很均匀,几乎没有停歇,一口气便爬了将近一半路程。宁霜跟在她身后,几次想要跟她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艰难地紧跟她的脚步。
襄荷偶尔回头看他一眼,见他虽然满脸疲累,却一直咬着牙没有叫苦,心里这才舒服一些,觉得他跟孙氏到底是不一样的。
又爬了一会儿,路旁伸出一棵歪歪斜斜的黄槲树,树干粗大,足有几抱粗,歪斜的枝干上挂了数条红绸。
襄荷顿时精神一振。
这棵黄槲据说是登天梯建造之时便已存在,原本便已生长了数百年,只是因阻拦了道路,树根以上便被齐根截掉。因生长年日已久,又是在土壤稀薄的半山腰上,树根便扎地盘根错节,格外扎实,十分不易挖掘。于是当时铺台阶的匠人偷了个懒,只将树身截去,而未将根一并斩除,径自将石板铺在被截地平整的树桩上。谁知第二年春天,被砍掉树身的黄槲老根发新芽,新芽从石板之间小小的缝隙之中钻出,最终硬生生将石板撑裂。
据说当时的书院院长听说此事后感叹黄槲坚毅不拔的品格,阻止了欲要将黄槲树根与新芽一并掘起的匠人,令其自由生长,而登天梯也因此在此处向一旁拐出一个弯,为这棵黄槲留出一隅空隙。
巧合的是,黄槲生长的地方恰巧是登天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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