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的一家人。”周湛咕哝着,再次翘起二郎腿,看着翩羽道:“这么说,咱们在山上遇到的时候,你是在你舅舅家了。对了,你可知道,你们乡里传说着,你爹是陈世美的事?”
翩羽顿时一瞪眼,怒道:“胡说!我爹才不是什么陈世美!”
“哟!”周湛挑眉一笑,“还挺护犊子。”又道,“你爹是不是陈世美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一般人大概不会搞不清自己的女儿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吧。”
又道,“说来也怪,你和你娘‘过世’那会儿,竟不是你爹亲自给你们打理的后事?事后这么些年,你爹也从没给你和你娘上过坟?就算他伤心过度,不忍心去看你和你娘的坟,每逢着清明节中元节什么的,总该派个人去祭扫一番吧?老是只在文章里祭奠你们娘儿俩,啧,”他又是一咂嘴,摇着头道:“真假。”
翩羽顿时拧起眉,怒道:“你知道什么?!那会儿我爹在京城……”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叫周湛挥着扇子打断她,“啊,对了,那会儿你爹在京城。偏你们那个什么王家庄,离着京城足足有三百多里地呢,且还是那么个深山沟沟里。我去过,所以当然知道,那山路到底有多难走,进趟山出趟山又有多不容易。”——直说得翩羽一阵干瞪眼。
他瞟了瞟翩羽,又道:“若是我没猜错,你这小不点儿该是偷偷从你舅舅家跑出来的吧?是打算去京城找你爹?啧啧啧,真是的,看着个子小,胆子倒也不小,你爹都不敢走的路,你居然就敢一个人往京城闯。”
这阵冷嘲热讽,直刺激得翩羽一阵瞪眼,偏又无话可回,不由就鼓着腮帮怒道:“说得你多大似的!我看你也没比我大几岁!”
周湛眨巴了一下眼,看着她笑道:“总比你大。”
又道:“好吧,我们就且认为你爹在京城求学,很忙。不过,就算你爹很忙,应该心里也是装着你们母女的,不然哪能叫他写出那么些情真意切的断肠文章来?只叫满京城的人都夸说他是有情有义的当代君子。至于那些怜惜他的悲苦,围着他转,一心想要给你做后母的,听说更是大有人在。当然,最后赢得美人归的,是我那……是临安长公主。唔,这么说起来,你爹果然是挺忙的,忙得没空回家奔丧,又伤心得不愿意亲眼去看一看妻女的坟茔,唔,值得理解。至于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这个女儿其实还活着,嗯,更是情有可原。”
他这一番正话反说,直气得翩羽一阵咬牙切齿,怒道:“你知道什么?!我爹也是被人骗的!”
“哦,被人骗了。”周湛点着头道,“原来你爹跟你一样,都是个好骗的……说到这,”他忽地一岔话题,“我记得你是属狗的,是吧?虽说忠诚是个好品性,可盲目忠诚就不妙了。你那个表姐——是你表姐吧?光我看到的,就不止两三次那么又是欺你又是骗你了,你居然一直都那么忍着。我不禁有些好奇,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忍耐着,会显得你比她高尚?还是说,你存心想要试试你多有容人之量?”
他托着个腮,那求证的眼神顿时激得翩羽更加愤怒了,脱口便道:“不是的!我只是可怜她!”
这句话一出口,她就忽地一咬唇——这是一直在她心底存着的念头,却是从来不曾说出口过。
“哦?可怜?”周湛感兴趣地坐直身体,简直是鼓励地冲着翩羽一阵眨眼。
既然已经说出口了,且王明娟也不在这里,翩羽便抬着下巴直言道:“她不过是爱在我面前逞个强,好显得她比我厉害罢了,又没有什么真正想要害我的心思。且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她总会站出来帮我。不过是因为她不是我舅舅的孩子,又是那么个多思多想的性子,我才不好跟她计较那么多罢了。”又瞪着周湛道,“我只是这么想的,才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哦,原来你不是这么想的。”周湛却是讥嘲地一歪嘴,“可我怎么听着,像是你觉得你比她强,所以才那么高高在上地忍着她?”他看看她,“你是不是等着我夸你一句‘好孩子’?”
顿时,翩羽就被他激怒了,瞪着他怒道:“你眼里就没个好人吗?!”
“确实没有。”周湛“唰”地一下合上扇子,直直望着翩羽的双眸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人活着其实并没那么好。跟你说句实话吧,在我看来,你简直就是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你敢说,剥开那层虚假面具,你没有把自己放在比你表姐高出一等的地方去看她?!”
翩羽一怔,忽地就说不出话来了——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可回头细想想,却发现,她仿佛多少确实是存在着那样一种心态的。
见打击到了她,周湛不禁一阵得意,又展开扇子慢慢摇着,道:“好吧,闲话就到此为止,扯回正题。”
翩羽不由就是一阵眨眼——她觉得这位公子哥儿打从一开始,就一直在跟她胡说八道,东拉西扯地简直叫她抓不住一个主题。
只听周湛道:“再说回你和你爹的事。”
他看着她又道:“再跟你说句实话吧,我不信你爹会来赎你。”
翩羽皱起眉,才刚要开口,周湛却是一合扇子,冲她摇了摇那扇柄,道:“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你爹若是真把你们母女放在心上,他早知道你还活着了。”
那“放在心上”四个字,顿叫翩羽打了个愣神儿——这是她今天第二字听到这四个字了。
周湛看看她,却又是倒抽了一口气,“嘶……就算你爹是一时失察吧,可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告诉你爹,你和你娘一起死了?把个大活人说成死人,就不怕你突然冒出来吓着你爹?不怕你爹知道后找他们算账?!”
顿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翩羽再次失口嚷道:“是徐家!”
她却是不知道,周湛这么一阵东弯西绕,绕得她心神不宁、心思浮动,那目的就是要钓着她说出一些他查不出来的事。此刻听到“徐家”二字,就像是钓到大鱼的钓客一般,周湛忽地就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看着翩羽一阵眨眼。
就跟这会儿他才刚想起楼上住着徐家人一样,他拿那扇子一指楼上,道:“哎哟,对啊,我怎么都给忘了?楼上可不就是状元公的亲眷……也就是说,是你的家人?!”
“嘶,”他又倒抽一口气,拿扇子指着翩羽道,“刚才你捂你表姐的嘴,就是不许她说这个?!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你宁愿签这卖身契,也不肯向楼上你的家人求救?!”
翩羽忽地就咬起唇,却是拧着脖子,再不肯说一个字了。
周湛看看她,眼珠一转,往那圈椅的椅背上一靠,摇着那扇子对红锦道:“我看我们也不要等什么状元公来赎她了,直接上楼去讨要……”
“不要!”他的话还没说完,翩羽就是一声尖叫,扑过去拉住周湛的胳膊就是一阵乱摇,“求你不要去找他们!我不要他们来赎我!我爹会来赎我的,求你耐心等一等,我爹一直很疼我的,他不会不管我的……”
“所以你爹才一直不知道你还活着?”周湛打断她。
翩羽一窒。
周湛拿扇子在她手上敲了一记,敲开她的手后,才看着她道:“给我个理由。不让我上楼去讨债的理由。”
翩羽扁扁嘴,眼眸中忽地闪过一道水光。她猛地背转身,抬手狠狠一擦泪,又转身道:“我娘,就是因为他们才会死的……”
她简单说了一遍二十一年的正月里那天所发生的事,又咬着唇紧盯着周湛的双眸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不信我爹会来赎我,至少我还在这里,我会一直乖乖呆在这里,我会老实做工还债,我不会逃跑,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求你别上去……”
“你是怕他们不肯出这钱,还是怕他们肯出这钱?”周湛道。
翩羽恨声道:“不管他们肯不肯出这钱,我不愿意承他们那个情!”
“所以你就专等着你爹来救你?”周湛一阵冷哼。他看看她,忽地拿扇子一敲她的脑袋,骂道:“笨蛋!”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一下还不解气,又重重敲她...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