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她的调整,周湛闭着眼微微一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人的生死?生是怎么回事,死又是怎么回事?”
吉光原想摇头来着,可感觉到脑后支撑着周湛的脑袋,她便没有动,只也低声道:“我大概也能算是死过一回的人,反正我没觉得死有什么可怕的,倒是活着更艰难一些。”
这么说着,她忽地就想起周湛那时候在客栈里跟她说的那句话。
“你还记得你那时候在客栈里跟我说的话吗?你说,‘活着其实没那么好’,我一直想反驳你来着,可你当时掉头就走了。”
“你想怎么反驳我?”周湛道。
“活着其实挺好,”吉光道,“活着就可以吃好多以前没吃过的东西,可以看许多以前没看过的东西,还可以知道很多有趣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高高兴兴活着,总能高高兴兴地知道很多东西,我娘说……”
“呵,”周湛一笑,“我猜着你就又要说‘我娘说’了。”
吉光背对着他白他一眼,道:“我娘说的有道理,我自然会提她说过的话。”又道,“好像佛经里也有类似的话,好像是说‘看佛是佛,看魔是魔’,以什么样的眼去看,就能看到什么样的事。你高高兴兴地去看,就能看到高高兴兴的事,你愁苦着去看,看到的就全是愁苦的事。我病了那么一场后就想明白了,人高高兴兴是活着,愁眉苦脸也是活着,能高兴地活着,干嘛愁苦着活?别人让我不开心,大不了我不看他就是。”
周湛顿了顿,才低声道:“所以你不想看到你爹。”
吉光摇头,“不值得的人,不值得叫我多看一眼。”顿了顿,她略带不安地问着周湛道:“你不会觉得我太过冷情吧?”
“呵,”周湛又是闭目一笑,“我比你还冷情呢。”
这一点,吉光可不同意,若他冷情,就不会收留如红绣等那些可怜人了。
当然,她才不会把这句话告诉他呢。
“其实死,有时候更是一种解脱。”她又道,“那时候我病得最难受的时候,我就想,还不如死了呢,死了我就解脱了。可每回看着我舅妈和姨妈表姐他们全都围着我哭时,我又觉得我不能死,不然他们得多伤心啊。所以后来我就想,其实死对于死了的人来说,应该是一种解脱吧,真正放不开的,其实是活着的人。比如我娘,活着未必就真那么开心,死了,重新投胎,重新做人,不定会有个更好的开始。再比如太后,忘了最心爱的人,其实太后也不好受吧,这般去了那边,不定就什么都记起来了,不定太后还挺开心的呢,难受的,不过是我们这些被留下的人罢了。”
“翩羽,”忽然,吉光的身后传来一个浓浓的鼻音,“你可真不会安慰人。”周湛闭着眼,任由眼泪横流,二人却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周湛叫的是她的本名,而非那个“吉光”。
憋在心里的苦闷一旦发泄出来,周湛便有些收势不住,等吉光发现背上一沉,才知道周湛竟真晕了过去。
等周湛再次睁开眼时,就只见窗外天光暗淡,天色仿佛将明未明。他则躺在慈宁宫偏殿里,他那张没有床脚的矮床上,身上盖着棉被,那放在被子里的手,则被另一只小手紧紧握着。
他扭头看去,就只见吉光趴在床边上,正侧头睡得香甜。此时屋里虽已拢了炕,仍有些寒凉,他怕她着了凉,才刚一动,吉光便醒了过来,揉着眼问他:“爷要什么?”
那一刻,原本因太后过世而自感凄凉的周湛,忽地就是心头一暖,不自觉地用力握紧被子里吉光的手。
吉光却误会了,贴过去以空着的那只手拍着他的背道:“不怕不怕,我们湛哥儿福气大,鬼不敢侵,神不敢扰。”
却是说得周湛“扑哧”一笑,伸手摸摸她冰冷的脸,掀开被子道:“快进来,看冻病了,我可就没人侍候了。”
这会儿吉光正是长身子的年纪,且又陪着周湛熬了好几天,虽抽空打过几场瞌睡,到底仍困得不行,于是迷迷糊糊便抬腿滚进了周湛的被子里。
等听得门外响起轻叩声,吉光从沉睡中惊醒时,才愕然发现,她竟跟周湛并头睡在一个被窝里。
“吉光,吉光?”门外,传来长寿爷的声音。
这会周湛也醒了,正笑弯着眉眼看着躺在他臂弯里的吉光。
吉光到底是个女孩子,那脸“腾”地就红了,忙不叠地掀了被子跳下床,竟是慌手慌脚地直接跑去开了门。
门开开后,她抬眼就看到长寿爷手里托着个托盘站在门外,那托盘里放着一碗长寿面,吉光眨了一下眼,突然想起今儿正是腊月初五,她的生日,便冲着长寿爷一弯眼,笑道:“长寿爷竟还记得我生日。”说着,接过那托盘就回了屋内。
长寿爷被她这话弄得一阵发怔,等回过神来,就只见那吉光竟毫不客气地用筷子挑着那面,低头就吸了一口。
“哎!”长寿爷一阵顿足,“那是王爷的面,今儿是王爷的生日!”
吉光一怔,含着那口面从碗上抬起头,就只见周湛穿着那雪白的中衣,靠着紫檀落地罩,看着她笑道:“真是有缘,原来我俩还是同一日生辰。”
☆、第九十章·探亲假
第九十章·探亲假
因国丧,圣德二十三年的除夕和二十四年的春节,整个京城都过得极为清冷。过了元宵节,朝廷才刚刚开衙,圣德帝的龙案上就堆满了各色弹劾奏章,被弹劾的,竟都是同一人——荒唐王爷,景王周湛。
至于被弹劾的内容,则是从欺行霸市到欺男霸女,从任性胡为到秽乱宫闱,竟生生把周湛形容成一个头长疮脚流脓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消息传到周湛耳朵里时,他正在长寿山的皇陵给仙逝的太后守着灵。
涂十五沉声道:“还请王爷速速回京,长史大人认为,此事定然是有人预谋已久。”
想着那位舅舅,周湛意味不明地挑唇一笑,道:“他这是想要我去御前自辩?”
长史到任至今差不多都快三个月了,周湛却是连个照面都不曾跟人家打过。虽说其中有太后突然去世的原由,可更深层的原因,周湛不说,涂十五也能明白,只能是因为王爷不想看到那位长史舅舅。
但王爷可以任性,涂十五不行。且这位白长史到任后,倒确实是一心为了周湛,外面所有有关景王府的风吹草动,人家长史大人都是实实放在心里替王爷去思考对策的。
就在涂十五想着,是否要跟着相劝两句时,就忽听得周湛又道:“就是说,那些弹劾奏章里,多多少少都在影射着小吉光了?”
那弹劾周湛欺男霸女的奏章里,便是直接以吉光为例,说周湛以一把假画扇逼迫良民从贱业的;还有人弹劾周湛在国丧期间耽于玩乐,拿自家小厮跟人打赌取乐的;更有人弹劾周湛秽乱宫闱,竟以外男冒充女子带入后宫的——指的都是吉光。
“查清这背后的推手是谁没?”周湛摸着下巴道。之前他的下巴上一直都是清洁溜溜的,可自打太后过世后,那胡茬竟如雨后春笋般突然冒了出来,叫他很是不能适应。
涂十五还尚未作答,一旁的圈椅里,威远侯钟离疏就高翘着两只光脚丫道:“不用查我都能告诉你答案。”又道,“你等着吧,等弹劾下你,下一个就该是我了。”
&nbs...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