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冕鹤来的那天,我沉沉的睡了一下午,淅淅沥沥的雨一直下着,我睡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宋冕鹤做好了饭,等我去吃。
我坐到餐桌边,喝了一口粥,然后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以确定我没有出现幻视和妄想。
我有心想问一下关于我的过往,但是宋冕鹤表示我可能需要先吃饭。
吃过饭后,宋冕鹤先给了我一袋药,有胶囊,有药片,他说我从今天开始要规律服药。等我乖乖把那个透明袋里的都药片吞下去后,他才注视着我将我所混乱和缺失的东西缓缓道来。
“你叫沈珈月......”
.....
我叫沈珈月,从小便生活在这个潮湿温润的小岛上。我爸爸是军人,因为职业原因不能常常回家,所以大多数时候家里都是我和妈妈。
但是我和妈妈的生活过得一点也不枯燥乏味。妈妈的手很巧,她带着我编花环,用野草编蚂蚱,拿糖纸叠跳舞的女孩,下雨的时候还会带我去树下逮还没有脱壳的知了。
我妈妈很漂亮,她经常穿一件淡黄色的碎花长裙,又长又浓密的长发披在肩上,带着淡淡的百合花的香味。妈妈面对我的时候永远是笑容满面的,但是我知道,她会伤心,也会难过,我还见到过她自己偷偷抹眼泪。
但我们的生活总体是平静而温馨的,直到我七岁那年我小姨的突然去世。小姨是自杀的,上吊,她比妈妈小六岁,死的那年刚满二十一。妈妈说是外公逼死了小姨,有时候我会听到她在梦里哭喊外公逼死了外婆还不够,还要拉上小姨。
妈妈的哭声让我害怕,也让我心疼。我七岁以后,妈妈的性情大变,她不再朝我笑,而是经常打我骂我,有时候还会因为一点小事让我在客厅里跪上半天,被她推出去关在门外几个小时也是常事。妈妈不再喜欢我了,她的眼里似乎只剩下她自己,于是我变得越来越木讷且沉默寡言。
我受够了这样让妈妈讨厌的自己,我想让妈妈开心起来,我不想再当沈珈月,于是我在十岁以后有了一个姐姐,她优秀、漂亮、自信,受许多许多人喜欢,我把我的名字让给她,于是她变成了我,然后我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沈流月,但是宋冕鹤说,姐姐是根本不存在的,她是我妄想出来的,包括我看到的、听到的所有关于姐姐的事情,都是因为我精神分裂而引发的幻像。
我还记得宋冕鹤说:“这是精神分裂的典型症状,你甚至可以给你妄想出来的人物安排一个完整的履历、身份和性格。”
不过,宋冕鹤说我身上还合并了人格分裂,也就是说我有时候是自己,有时候是姐姐,当我是姐姐的时候,我的身上还出现了明显的躁郁倾向。
宋冕鹤无法准确向我解释我病情的原因,他只是告诉我这一切都很可能来源于“创伤”。
但是我觉得不对,这一切不是源于创伤,而是源于爱。
源于我对妈妈的爱和想让妈妈开心的渴望,源于我们血浓于水、永远剪不断的亲情和羁绊。
“其实有一件事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你,那就是你的外公很可能患有躁郁症,你妈妈当初带你来就诊的时候,曾经描述过你外公暴躁,自负,易激惹但有时候又莫名的阴沉冷漠等特性,再加上你妈妈在你小姨去世后罹患精神分裂,我们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你的疾病很大一部分来自于遗传,这是很明显的家族聚集性精神病。”
宋冕鹤说完后,又淡然的补充了几句。
我的大脑随着宋冕鹤的讲述似乎充斥进了什么,但那都是散乱的碎片,让我一时之间觉得乱轰轰的。我只得闭上眼睛,让自己陷入黑暗,以便理清思绪。
宋冕鹤没有打扰我,良久之后,我才问他:“你看希腊神话吗?”
“嗯?”他疑惑的看着我。
“就比如,俄狄浦斯为避免杀父娶母的神谕实现而出走却在忒拜杀死自己真正的父亲,并且在打败斯芬克斯后娶了自己的母亲。”
“俄耳甫斯历尽万难想要将欧律狄刻从地府带回自己的身边,却在距离成功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没有听从冥后的嘱咐回头望了一眼,从此只能在孤独无望中等待爱情。”
“特洛伊被攻破只是因为被抬进了一匹木马,法厄同不听赫利俄斯的劝阻执意架势太阳车而被宙斯用闪电劈死......”
我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希腊神话,宋冕鹤静静的听我讲述,随后才点头示意我继续。
“古希腊人信奉神,但同时也信奉命运,他们认为不只人,还有神都被自己的命运支配着。”我顿了顿,看向宋冕鹤,轻声说:“命运早晚都会把我送往既定的方。”
我很轻易的接受了自己患有复杂精神疾病的现实,仿佛好像本来就是这样一样。
其实,有时候臣服于命运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至少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有效的保护自己的方式。但是我忽然想到了林灯,想到了我对林灯心心念念的整个青春。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从我的心里涌出,我察觉到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涩,我问宋冕鹤,声音艰涩:“林灯......他,他,他也是我的幻想吗?”
我盯着宋冕鹤,看到他点头的瞬间,我的心仿佛被戳开一个空荡荡的大洞,有什么东西似乎正从洞里流出,再也堵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