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很多,每次说到关键的地方他就闭嘴了。李成功说,这里方圆五十里都是无人区,就算是一个要饭的,也不会找到这种地方来做栖息之所。
“既然前辈执意不肯,那晚辈就不打扰了。”查文斌又继续往外走,那老叫花子好像很是纠结,瞅着那些人远走越远,他是猛地朝着嘴巴里灌了一口酒,一跺脚道:“哎,罢了罢了!你们快回来!”
大殿里,一个火堆把四周照的通亮,屋顶的木梁有好些都断了,棺木上随意落着一些枯草,几只老鼠正在棺材上窜来窜去。老叫花子盘坐在地上,查文斌与他隔火相对。
“我应该叫你一声世侄,”老叫花子道:“你手里的那把剑我认得,二十年前,你师傅马肃风经常带着它在这里和我饮酒论道,只可惜,风云变幻,他终究是比我早走了一步。我猜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宁可与棺材老鼠为伴,也不愿意去市井讨个暖和之所……”
他大名叫作王玄牝,玄牝在道家指孳生万物的本源,是道的一种比喻。他出生于一个晚清,父亲是个朝廷四品官员,出生的那一天据说家中有无数老鸹飞来,怎么赶都赶不走,这在那个年代被视为不祥之兆。于是他的父亲便带着还在襁褓里的孩子上了终南山去问那山中隐居的大师,大师告诉他的父亲,此子天生戾气,是个灾星,唯有遁入道法方可化解。于是他的父亲便将只吃了几天奶的他留在了终南山,师傅给他取名为玄牝,待正式入道后,道号玄牝子。
玄牝子在终南山一待就是二十年,终南山多隐士,生活很是清苦,他终日站在山巅眺望着山下的灯火通明,非常向往尘世的喧嚣。终于,乘着老师傅午睡的间歇,他留了一封信收拾了简单的行囊离开了那座大山。
凭借着自己在终南山修道二十哉,他有着一双聪慧的耳朵和明亮的眼睛,靠着这种天赋,他在赌场里大杀四方,每日赢钱之后就去喝花酒,足足是过了一阵神仙般的潇洒日子,并且娶了三房姨太太。
民国时期,格局动乱,他因为这个本事又被一个喜好风水的军阀给看中了,给他做了个副官,他开始逐渐体会到权势给自己带来的乐趣。后来军阀内战时期,这支军阀被其它军阀给吞并,玄牝子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踉踉跄跄回到家中一看,豪华的宅子只剩下了一堆焦土,老婆孩子全都在那场大火里毙命……
跪坐在那焦土之前整整三天三夜,经此人生的大起大落他才大彻大悟,反思自己的种种所谓,决定要重新修道以超度这些自己亲人的无辜亡魂。只可惜,再回终南山的时候,那座小道观已经人去楼空,本想就在山中住一辈子,却偏偏赶上了日本人来了。他的身上有枪伤,日本人觉得他一定是军人,抓回去的半路上侥幸得意逃脱,便一路向南,终于是在解放前后来到了这中灵山庄……
第一百二十七章没有如果
中灵山庄里当时是个凶恶之地,孤魂野鬼在此安家落户,既无人祭奠也无人供奉,看着这些死去多年的人,玄牝子反倒觉得这是上天刻意的安排。从此以后,他便在这座废弃的山庄里一边修道一边超度,那些原本以他为敌的恶鬼们竟然开始渐渐的听他讲道,这一讲就是十年,就连山庄里的老鼠每天都会和他一起上早课,风雨无阻。他也不记得有多少亡魂被他超度,一直到五十年代,麻风村的崛起开始让这片林子又恢复了阴气森森。
“我见过那个修道士,”玄牝子说道:“不光是我,你师傅与他也有些交情,他是一个好人。”
马肃风来的时候查文斌还尚未出生,两个同样是嗜酒如命的修道者一见如故,每日在这中灵山庄里饮酒论道好不自在。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起,两人都感知了在山的那一边出了些什么状况,于是二人便穿过这片林子到了山的那一头。面对着麻风病,两位道长都是束手无策,不过却也机缘巧合认识了那个修道士。
“他叫查莫斯,一个西洋修道士,”玄牝子说道:“虽然我们彼此信仰不同,但是他有一颗纯正的向道之心,他竭尽所能的安慰那些无助和被抛弃的灵魂,如果没有他,今天的马安镇根本不可能住人,可是,你们呢,却偏偏要把那座教堂给拆了,其实这才是导致今天这个最终局面的源头。”
“教堂?”查文斌道:“现在也依旧没有拆啊,前辈请继续说下去。”
麻风村的村民自然是信仰上帝的,他们虔诚的每天都会聚集到那座教堂里为自己祷告,为那些死去的同伴祷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间断过。而在这期间,更是发生了一件事,其中有一个女人是被冤枉的,她并没有得麻风病,但是没有人相信她的话,送出去的那些信件全都石沉大海。
最终,她万念俱灰,在马安镇那棵老槐树上上吊了,那个洋传教士把她给救了下来,再后来他们结婚了。
“结婚了,”玄牝子喝着酒道:“我跟你师傅还去喝了喜酒呢,跟咱中国人不一样,他们是在教堂里办的婚礼,弄好些花花草草的。”
麻风村的人陆续开始死去,可是这对夫妇却在尽着自己最后的努力,他们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村民,墓地上的墓碑越来越多。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个消息让麻风村的人欣喜若狂,这么多年来,麻风村第一个生命就要降生了,能不高兴嘛?全村的人都在等待着这个小生命,那是非常漂亮的女娃娃,玄牝子如是描述道:“像洋人,可眼珠子是黑的,皮肤白,圆脸脸的,小嘴巴,笑起来有酒窝,头发又是卷的,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小孩子。”
“那叫混血儿!”胖子补充道:“混血儿本来就很漂亮。”
对于这个小天使的到来,所有人都很高兴,她被取名叫做甜甜。可唯独马肃风见过之后只是摇摇头就离开了。玄牝子问他为什么,他说这个女娃命不好,是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
又过了几年,麻风村进行了一次人口普查,小甜甜正在村口玩耍,普查组对于麻风村出现了后代的事情十分震惊,便要强行把这个孩子带走。可是为人父母怎么会答应呢?一场针对这个孩子的争夺战开始了,在那次冲突中,小甜甜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头给撞到石头上了,双方都说是对方的责任,反正最后的结果是不了了之。”玄牝子说道:“这件事给今天的仇恨埋下了伏笔,那个孩子就埋在教堂的正下方,基督耶稣悬挂的位置。”
“现在已经找不到那个位置的所在了。”查文斌说道:“那后来他的父母呢?”
洋传教士一年后就死了,据说在那次冲突中他也受了伤,一直心口痛,整个村子在他死后一下就失去了信仰,村民们在三年之内陆续过世,整个村子只剩下那个女人。
“按照时间推算,怎么着那也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妈了,怎么会……”胖子说道:“我是说她的动作快如鬼魅,来无影去无踪,这可不像是一个大妈能干出来的。”
“她也死了。”玄牝子的这个答案是出乎意料的,之前,查文斌他们认定这件事肯定是有人为的,他们看到的那个人的确不像是个鬼魂。
“她是怨灵,”玄牝子说道:“人死之后,由怨气所化的一种恶鬼,这种仇恨是极致的,我曾经试图想去化解她心中的这份仇恨,可是尽管我努力过可终究是没能成功。”玄牝子略带着一些歉意地说道:“或许我的道法还不够,她才死了没多久。”
查文斌问道:“没多久?那是多久?”
“大概是在她杀了那一家四口之后吧,”玄牝子道:“杀了人,她曾经在外面忏悔过,她告诉我她要去见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了,我曾经试图为她点过一盏灯,可惜那灯早就已经熄灭了。”
“不可能,”查文斌说道:“杀人的并不是她,而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被脏东西给控制了。这是我亲眼所见。”
“的确不是她,是她让她的丈夫,”玄牝子道:“那个洋传教士,他就一直在那间教堂里哪里都没有去,文斌,说起来这件事你师傅是有责任的。当年我们与他多讨论过中国道教与西洋宗教,那个人是有慧根的,悟性极高,今天你所会的一些法术比起你师傅当年不过是皮毛而已。所以你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却无法准确的找到他,因为他熟悉你所会的一切。”
又是一记晴天霹雳,玄牝子接着说道:“当她死去后,这一家三口就彻底堕入了魔道,怨灵是不死不灭的,除非有人能够消除他们心中的魔。因魔而生,因孽而起,魔是比鬼更加可怕的存在,现在任何人妄图染指他们曾经拥有过的一切都有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
“老道士,”胖子道:“你既然知道这一切,又是个修道之人,那你的道心哪里去了,空有一身本事天天在外面混吃骗喝的,怎得就不去干你道士应该干的正经事啊!”
“非也非也,”玄牝子说道:“道士应该干的是什么正经事,是去收服妖魔嘛?妖魔因何而生,就应该因何而灭,我能做的只能是去感化他们心中的恶魔,若是一味的诛杀,我又与魔有何区别?”
“可是那些人是无辜的,”查文斌说道:“包二富一家是无辜的,三叔一家也是无辜的,那些真正的始作俑者至今还在逍遥着,他将心中的恨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便是滥杀。既是滥杀,我道中弟子自当为民除害,否则再徒添几条人命,我们这道究竟是为自己修的还是为谁修的呢?”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你师傅的影子,”玄牝子道:“这就是两个门派的差别,我自终南山来,你们源自茅山。你心中的道是大道,行的天下,我的道是小道,行的是自我。可是这天下之大,终究是没有我的藏身之处,曾经我也想与你一样纵马驰骋,与天下大道背负我任,到头来不过是梦一场,留下了一副臭皮囊,与那些蝇营狗苟们混迹市井。自古大道难成,小道图个安静,我不管别人,别人也不用管我,是非曲直皆是与我无关。是杀,是怒,是贪,是色,每个人都应当为他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也终究会有人为这些代价而承受。”
查文斌并不想去玄牝子争论这其中的道理,就如同千百年来的中国道教一样,各种门派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和体系。对于这世界的种种也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看法,且说这玄牝子他的经历便与查文斌又是截然不同,他更像是一个经历了生死早已放下一切的顿悟者,守着的不过是那颗依旧没能原谅自己的心。
第二天离开的时候,查文斌瞧了一眼那中灵山庄的牌匾,或许玄牝子就如同这老宅一样,实际上早已死去。他不过是在等待,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他什么都知道,但是他又不想卷入这一切。一如他当年离开终南山一样,经历了那些是是非非,他是否在想,如果当年自己还留在山上今天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可惜,没有如果。
第二天一早,林子的雾气已经散去了大半,大殿里,玄牝子背对着他们已经进入了自己的世界。繁琐的经文日复一日,或许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可以找回一些当初的自己。
“石头,等这件事了结,去买一些生活用品送上来,酒肉也多买一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