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坐下,弯唇,“父亲为何要见我?”
今时不同往日,萧渊林再不能像从前那般贬低他,眼看着他通身气势张扬,眼神阴戾,不悦道,“你这么多年不回萧家,现在威风了,为父想见你还推三阻四,成何体统?”
萧渊林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又有官职在身,很招女子欢迎,他本人也风流,所以后宅里妻妾无数,膝下子女众多,萧复在他的子女里是最不起眼,也是最不受他待见的,大抵是因他母亲身份敏感,却又舍不得母亲的财宝,等到母亲一死,萧复也就被扫地出门。
现下老了,也还依稀可见几分昔日风采,说起来,萧复跟他有几分像,但更像他母亲,那被灭的梁国人多有胡人血统,萧复这张脸看的不明显,只能看出他眉眼深邃凌厉,这也是萧渊林特别不喜欢的点,他们萧家怎么说也是书香世家,绝不允许这样的杂种败坏门风。
萧复嗤地笑,“父亲大概是老糊涂了,我都不在你萧家的族谱上,谈不上什么体统。”
“你若真心悔改,为父也不是不能将你的名字添到族谱上去,”萧渊林摆谱道。
萧复笑道,“父亲想要我怎么悔改?”
萧渊林抚了抚胡须,“现今你打下江山,劳苦功高,但你毕竟是庶子,嫡庶不能混淆,为父尚且在世,这皇位由谁继任,还得再商酌。”
萧复讥诮的睨着他。
薛丰年看他表情,便知他生了杀心,连忙戳了戳侯来臣,侯来臣硬着头皮上前道,“主公,到了午膳时辰,咱们朔州城盛产美食,主公可得尝尝。”
萧复敛去凶相,淡笑道,“父亲撒泼打滚这么长时间,大概也累了,先给父亲安排午膳吧。”
萧渊林满意的嗯道,“还有点孝心。”
薛丰年赶紧拉他走。
萧渊林挥掉他的手,“我们父子这么多天没见,午膳就一起吃吧。”
萧复两手交叠,“你真要跟我一起吃?”
萧渊林听不出他语气里的危险,说,“这个自然,为父给你个孝敬的机会。”
萧复说了个好,招来侯来臣在他耳边叮嘱了一番,侯来臣听的心惊肉跳,反胃的差点吐出来,愣是憋一口气退下去准备了。
过不久,便有小厮来请他们去用膳。
萧渊林一连数日担惊受怕,吃不好喝不好,这回翻身了,怎么都要大吃一顿,他快步跟着小厮进堂屋,一坐下,就有婢女进来上菜,眨眼功夫菜就上齐了,萧渊林定睛一看,当场吐了出来。
那桌上都是臭鱼烂肉,还有馊掉的米饭,怎么看怎么恶心。
萧复笑看着他吐,“父亲可能不知道,我在外面流浪惯了,就爱吃这些没人吃的东西,父亲看起来好像不太爱吃?”
萧渊林一个没坐稳跌到地上,手指着他,“你!你……”
你不出个所以然。
萧复撤掉笑脸,露出厌恶来,“看在我叫你一声父亲的份上,以前的那些事我可以不追究,但往后的事就难说了,你要是想餐餐都吃这个,倒是继续跟我扯什么父子亲情,否则就给我老实的呆着。”
他自袖里摸出一块白布,递到萧渊林手边,“您在我这里,连条狗都不如,我不杀您,您应该感恩戴德了。”
萧渊林一脸愕然。
萧复将帕子扔到他身上,冷漠道,“这些年,父亲一个家主都没当明白,还妄想当皇帝。”
他扯起邪笑,“帝位是我的,你想当,也不难,我杀了你,让你当先帝如何?”
“不!不!”萧渊林连连摇头,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再也不是他能随便欺负的了。
萧复凉凉睨他,未几转出堂屋。
薛丰年跟在他身后道,“主公,为了您的声望,不能杀您父亲。”
萧复嗯,“我知道,把他拉下去关着,后日入京一起带上。”
——
在朔州歇了一日,萧复率大军赶往镐京。
镐京这头早得了消息,这场政变名义上是宋茗辉引起的,萧复胜了,宋家自是人心惶惶,连夜拖家带口欲逃出镐京,结果还没出城就被京兆尹带人抓了回来。
直等萧复入京,京兆尹将宋子元献给了萧复,以换镐京平静,萧复欣然接受,当着众臣的面将宋子元杀了,其头颅被割下来,和他儿子一样,挂在镐京城的城头示众,百姓对这位右相都颇有微词,死了更好,倒没几人吵嚷,也就顶层权贵知道。
这天终究是变了。
萧复是以清君侧的名义进京的,所以他入皇宫时,仍在表面上对虞朝曦有几分敬意,只不过虞朝曦刚进了宫,就被萧复派人关在寝宫内。
虞媗也被带进宫,关在她从前住的瑶华殿,她本以为见不到张嬷嬷和素瓷,没成想,她们竟都回来了,兜兜转转,还是关在了一起,这大概是她为数不多高兴又痛苦的事情了。
前朝萧复还有很多事要做,首要的就是让群臣归顺他,虞朝曦当政时,满朝大臣就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宋党,另一派则是左相李茂林一党。
宋子元死后,跟随他的那些臣子大都怕了,自然不敢忤逆萧复,但李茂林这边不同,他官居高位,又是德高望重,当年也是他力保虞朝曦登基称帝,现下萧复打破了朝局,李茂林却还是没松口,这般僵持了好几日,萧复倒没想杀他,只慢慢耗着。
奈何因为战乱,朝中已经积压了许多政事没处理,李茂林根本耗不起时间,便勉强松了点口,让萧复暂时帮忙处理政务。
归根究底,没有虞朝曦亲口承认禅位,萧复仍然名不正,言不顺。
这日下午,萧复从政事堂出来,外面正下着大雪,御道上铺了一层白色,算算时候,也到十二月了,再过十来日,年关将至。
今年过年终于不用再挤在幽州那个小地方,他也算完成了母亲的嘱托。
他踩在雪地上,慢步往瑶华殿走,来京数日,因为太忙,他都没空去见虞媗,当下正好有空,便走了过去。
瑶华殿在内廷,虞朝曦刚及冠,身体又不好,采选后宫拖到了明年,后宫中只有虞媗一人在,萧复入内廷后,走了没多久,隔着宫墙就听见张嬷嬷在抱怨,“殿下身子骨不行,别在外面呆久了,素瓷快拿件长袄来。”
接着就是虞媗的笑声,清脆好听,“哪儿那么娇气的。”
便是这句话,就有雪球来回飞,她们在打雪球。
萧复站在墙边听着她们嬉闹,半晌走到门前,守门太监跪地上磕了三个头,萧复道,“把门打开。”
守门太监匆匆开门,萧复左脚刚进,一只雪球啪的砸到他胸口上。
院内立刻鸦雀无声。
萧复抹掉雪,望着院当中站着的女人,她着的水红色牡丹纹宫装,头发梳成了高髻,鬓边簪一朵绯色绢花,眉如远山,眸起秋水,红唇轻咬,半分眼神也不给他,她立在那儿,仿佛这漫天雪景都变得春意盎然。
萧复不禁眯了眼,抬脚往前一步。
虞媗便跟着后退一步,她身旁的张嬷嬷和素瓷想护在她身前,被她按了按手,只得退到廊下。
萧复挑一边眉,旋即三两步跨到她面前,笑起来,“在外面乱跑,身体好了?”
虞媗抿着唇不动。
萧复的好脾性便没了,讥笑她,“我道你躲在殿内伤心难过,没想到你乐观的很,竟然跑出来玩耍,原来先前要死要活都是假的,做给我看以博同情?”
虞媗已不会被这些话伤到,侧身欲走。
萧复扳过她的肩膀,看着她声色阴沉,“清高什么?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虞媗眼睫扇动,蓦地问他,“我可以去看皇兄吗?”
她的眼里只有虞朝曦。
萧复面无表情的盯着她,良晌咧嘴,“不可以。”
虞媗脸上流露出一丝落寞,不过眨眼就消失。
萧复哼一声,勾起她的下颌道,“不求求我?”
虞媗的脸色呈现些许纠结,最终抬起手腕搭到他胸前,踮起脚尖要亲他。
萧复忍着暴怒扣住那张脸,“我说了不行,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虞媗眉尖微皱,表情终于不那么惹人讨厌,但她细声细气的埋怨,“你掐疼我了。”
心跳砰的快了一下,萧复眼中暗潮流动,掌下的脸却皱的更娇,手掌不由自主抚到脖颈处,她蜷起手指捶他。
“你又有什么花招,”萧复问她。
虞媗不跟他说废话,抬起脚朝他腿上踢,被他轻松横抱起来,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踏入殿内,温暖席面,她被扔进那架红木雕花拔步床,她才支起身,他拽下暗花罗纱幔,倾身而来。
那间宫装掉到地上,窗外天色由亮过渡到黑再到鱼肚白,一只手拉开纱幔,萧复撑起身,侧目看她在怀中,手还被他握着,两只脚腕也一圈印子,有点过头。
萧复餍足地放开她,下地穿衣,穿戴整齐后,又望一眼床里,她的脸侧乱发游曳,人也颓靡困倦,眼皮微张,要睡不睡的。
萧复靠近一点,发现她确实是醒着的,只不过气力殆尽,动弹不得。
萧复看了她一会儿,思绪乱飞,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如果你能劝你皇兄退位,我娶你为后。”
他说出口后自己都惊住,虞媗是他圈养的女人,他不需要她德才兼备,也没想过让她母仪天下,他潜意识里,不希望虞媗碰这些东西,没有了公主身份的虞媗,最大的倚仗就是他,和其他女人不同,她们有父母亲人顾念,还要为了家族拼杀,她们心上占的东西太多了,他不希望虞媗成为这样,虞媗的眼里只有他就行。
就连他自己也没明白,为什么要娶她为后,宠妃不是更好?
还是自己太想当皇帝,所以用后位来诱惑她,这理由他自己都不信,他都走到这一步了,虞朝曦不答应杀了又如何,再编个他病重身亡的消息传出去,再造出一封禅位遗旨,天下百姓轻易就能糊弄过去,犯不着让她来劝。
他还没想透,虞媗揪着褥子拉了拉,勉强抬起半身,发丝坠落,铺了一枕头,她垂下头,脸稍稍侧,闷声不吭。
萧复生出燥气,觉得跟她说这些简直是浪费口舌,横竖是死犟,但他即开口了,断没有收回的道理,索性道,“你不是想要我娶你?我给你这个机会。”
那是以前,她对他心生爱意,一心想跟他成婚,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后,她只恨自己不能杀了他,夫妻这个词简直是□□裸的讽刺。
“你只有这个机会再见你皇兄。”
萧复抓起麾衣披上,出殿时,听她道,“好。”
萧复弯了弯笑,满意的踏出殿门。
虞媗吐一口浊气,倒下来仰视着屋顶,她不可以再像先前那样任性无知,萧复吃软不吃硬,她跟他对着干,他转头可能就会变本加厉还到她和皇兄身上。
萧复已入皇宫,登基是迟早的事,一旦皇兄没用了,萧复铁定会灭口,她得尽快想办法帮助皇兄逃走。
——
天已大亮,好在帝位未定,萧复不用上朝,他才可这般懒怠。
萧复才出瑶华殿,一眼见前方一男子探头探脑四处张望,萧复停下脚步,“兄长,你在看什么?”
那男子是萧复的嫡兄萧明远,比萧复大四岁,在鸿胪寺混了个司仪的职位,晋升是没指望了,也就是混吃等死。
萧明远嘿嘿笑道,“阿复,我是来看父亲的,没想到你这般孝顺,自己登高位,还将父亲也接进宫享轻福。”
萧复经他这一提醒,才记起来,萧渊林被他丢在福寿殿内,自打上回将萧渊林威吓了一番后,他就没再见萧渊林,他根本不想管萧渊林死活,特意着人看着那个老东西后便当他死了。
“我好像没让兄长进宫吧。”
萧明远笑道,“谁都知道你我是亲兄弟,我进宫也没人拦。”
萧复淡笑没声。
萧明远打量着他,瞅见他衣服略有凌乱,又看他从前方瑶华殿出的门,跟他促狭道,“那里住着弟媳?”
萧复眼底阴寒,嘴倒笑着,“兄长很好奇?”
萧明远摇头,犹犹豫豫暗示他,“阿复你自来厚道,好歹咱们是一家人,你都能接父亲进宫,那我……”
萧复上下扫着他,“你什么?我没让你滚出宫就不错了。”
萧明远一怔,发觉他满面不耐,瞬间便呐呐不敢再说一个字。
萧明远跟嫡母长的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萧复瞧他一眼就想掐死他,若不是当下抽不出空,他真想将这对母子挫骨扬灰。
萧复露出和煦的笑容,“去看父亲吧,记得早些出宫,替我同嫡母问好。”
萧明远寒噤不止,忙拱手朝他拜了拜,灰溜溜由太监引去福寿殿。
福寿殿早年是太后居住的地方,位居整个后宫当中,萧明远跟着太监进到殿内,阴冷瘆人的很,一般这种宫殿都有暖阁,他寻着位置过去,里头更冷,冻的他直跺脚,他快跑到床前,只见他的父亲缩在被褥里,抖抖嗖嗖的望向他,号啕大哭道,“阿远!爹想回家,快带爹回家吧!”
——
虞媗在床上躺了小半天,养回神才起,张嬷嬷和素瓷进屋服侍她洗漱,虞媗小声问张嬷嬷,“嬷嬷,能弄到避子汤吗?”
张嬷嬷露出难色,扭头瞅了瞅门外的宫女、太监,都是萧复指派来的,这殿内连个像样的尖锐器物都不准有,吃喝她插不上手,避子汤她更拿不到。
萧复防她防的极仔细。
虞媗也知难为张嬷嬷,不再提,用罢膳食,她想去见见虞朝曦。
倒是有小太监来领她出去,她搭着素瓷手,随小太监离开瑶华殿,十数个宫女围着她,眼睛盯在她身上片刻不离。
虞媗已习惯了被这般对待,亦步亦趋的去往虞朝曦寝殿含凉殿。
含凉殿在整个皇宫最东方,虞媗的瑶华殿离得算近,走几步过福寿殿,就能到地方。
刚经过福寿殿,一个男子冲出来,横眉竖眼的逮着个太监就骂,“你们都是死人吗?里面可是未来的太上皇!你们也敢这样虐待他!”
虞媗不免顿住脚,萧复的父亲住在这里?
萧明远骂完人,一脚将太监踢开,准备去找萧复说说这事,抬步往前即见那御道上一美人亭亭玉立。
萧明远这人没甚才德,但却遗传了萧渊林好色风流的毛病,十几岁时,他屋里就有好几个通房丫鬟,等他娶了正妻,就更是放浪形骸,什么秦楼楚馆、花街柳巷都有他的身影,他后院里的女人也越来越多,用他的话来说,只要是美人他都想弄上手。
譬如他现在看到了虞媗。
他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各种样貌性情都有,但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让他如今日般惊艳,这脸白皙粉润,黛眉细长,眼儿滴水,唇红鼻挺,身段纤秀笔直,曲线魅人,最重要的是她通身矜贵,这可是极难得的,他以前遇到的女人纵使有点身价背景,也没她这般、这般……脆弱娇衿。
看的他心痒痒,恨不得立刻抱起来疼一疼。
虞媗对萧家的人没好脸色,移过视线,径自往含凉殿去。
萧明远目送着她走远,戳了戳身边太监,“那是哪宫娘娘?”
太监回他,“那是晋城公主。”
萧明远托着下巴,晋城公主啊,他那个庶弟说是为了她造反,估计等登基后就会将她冷落,这样的佳人,他可不得想办法亲近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