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在转暖的几天后,再次变成冰雪世界。
而今年,过年比昨年迟了一个月,除夕在情人节过后的第二天,歌颂爱情的电影争先恐后地在这个档期里上映。方起州呢,也赶时髦地带他去看了一场,可是小虎快速地解决完爆米花,大概从电影开始二十分钟时开始打瞌睡。因为方起州的注意力一直没在电影上,所以当小虎脑袋一颠一颠时,他便揽住他的肩膀,使他靠在自己身上睡觉。
电影厅里空无一人。
方起州觉得有些无奈,小虎若是对别人的爱情故事哈欠连连,那怎么能显出自己比那电影男主角好上千万倍呢。
走在路上时,小虎甚至会有意无意地地看着那些戴红领巾的小学生,眼神不由自主流露羡慕,或许心里想的是:他们真好,可以读书,还可以交朋友,但小虎从不会羡慕地看向那些亲密地挽着手,拥抱着的情侣。
电影落幕,小虎像是听到了片尾曲,准时醒了。他抻了个大懒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完了吗?”语气像是在感慨:终于完了呀。
尽管电影落幕,影厅依旧空着,没有下一轮影片的排期,也没有工作人员或是清洁工进来打扫指路,甚至灯光,也只亮了左右顶上的那一排。
方起州不动声色地问道:“不喜欢爱情电影吗?”
小虎对此有些无动于衷,甚至很理所当然地反驳道:“我是男人啊,”他用了“男人”这个词,他肯定不知道,他那么说话的时候,有多讨人喜欢。小虎端起冰块融化后,没滋没味,和放了半块方糖的水差不多的可乐,吸管发出声响。他没追问为什么他们还不走,翘着座椅,摇晃着双腿又说道:“叔叔你也是男人,我们和电影里不一样。”
方起州愣了一下,忽而又笑了一下,嘴角弯起来,是很显然的笑模样。
小虎咬着吸管,盯着他看,忽然说:“你应该多笑的!”语气老气横秋,正如同那天自己装睡时,他惋惜地叹气。
“是吗?”方起州没有放下嘴角的弧度,凑近了他,用牙齿叼走他咬着的吸管,管口的水珠受力,分散成无数水分子,弹到他的脸上。
“是……呀,”小虎也有些紧张起来,那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霎时不见了,他用手托着脸颊,把眼睛挤成上翘的模样,像只可爱的小狐狸那样,“叔叔笑起来……很好看,嗯,可是、你都……不怎么、笑。”他扁起嘴,像个赌气的孩子。
方起州很不可思议,觉得他变化真大。一年前他没有太多常识,也不说话,真的像个儿童一般。一年后会说“我是个男人,你也是男人,我们和电影里不一样”这种话来。也会体贴自己,叫自己多笑,像他舅舅常在视频里对他讲的一般。
一年前小虎还只能听国语配音的迪斯尼动画,现在可以听着英文版,自己看中文字幕了。对一个成年人而言,一年时间,这是非常了不起的进步。
方起州抱着他的肩膀,头靠着他的额头上,问道:“那你觉得,我们和电影里不一样的地方在哪儿?”
小虎一副“我不是才说了”的表情,一字一句道:“我们都是男人,电影里只有男和女,王子和公主。”哪怕是在他喜欢的迪斯尼动画片里,也只有王子,和公主,这种配对。
“不……我不是说这个,”方起州笑着说:“电影里恋人接吻,拥抱,在一张床上睡觉,我们也拥抱接吻,也同床共枕,所以,有什么不一样吗?”
小虎听呆了,但他依旧,很固执地重复:“我们都是男的……不一样……”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不一样吗?”
小虎这下说不出来了,他还意识到一点,他叫方叔叔是叔叔,但是电影里,他们会用很浪漫的称呼,譬如宝贝、亲爱的,达令,甚至是小猪。嗯……小虎思考了一下,觉得“小虎”和“小猪”差不太多,“小虎”听起来还要威风许多。所以他找不到不同的地方了。
他甚至能迟钝地有一些模糊的意识,自己和方叔叔这样……似乎是不对的?
小虎眨了眨眼,决定不想了,他麻利地站起来,捂着肚皮说自己饿了。
方起州只得暂且搁下快捅破窗户纸的生锈工具,带着他去解决晚餐问题。哪知道,他订的那家高级餐馆,请了拉小提琴的人——正好就是程叙。方起州上次找他问话过后,就给了他一笔钱,还给他伪造了新的身份证,由他回家也好,干嘛也好。
这顿晚餐,只能不了了之,小虎第二次看见了程叙,不知道触发了什么深处的记忆,猛地蹲下身,抱着头痛苦地大叫起来。
“小虎——”方起州手足无措,只好蹲下来,紧紧地从他身后抱住他,“没事了,没事了……”
他用眼神命令愣在原处的程叙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方起州用尽全力去避免他同过去有接触,大概是他现在好转了许多,所以时隔两个月,重新见到了程叙,却回忆起了不同的内容,或者说……他的回忆是带着感情与恐惧的。
小虎紧闭双眼,大叫声渐渐变成呜咽,他像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在方叔叔的怀抱里才变得好一些。
方起州发现自己不能游刃有余地处理这类事件了,他心里充满担忧,似乎在替他疼着。小虎陷入了奇怪的境界,停不下地叫喊,方起州发现他捂着的地方,是自己从前触碰,他却一直毫无反应的那道伤疤。方起州难以真正地使他安抚下来,他的拥抱不管如何紧,小虎像是感受不到外界一般,沉浸在痛苦里,拼命哭喊着说好疼。没有办法,方起州只能叫卫斯理过来,他随身带有镇定剂这类药物,小虎现在这样,恐怕只能使用非常规手段了。
卫斯理就在楼下,他接到命令,半分钟就上了楼,食指长的针管里的药物,两秒就推进他的青色血管里。
小虎晕了过去。
方起州捏了捏皱得很深的眉头,将小虎抱到车内,并且叫吩咐斯理,把程叙送到很远的地方去。
这些和小虎过去有牵扯的人,永远都是定时’炸弹。
他疼惜地抹了抹小虎眼角的水,可能是因为疼而掉的眼泪,随即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心口。方起州抬头问卫斯理:“方艺巍的事,怎么样了?”
“他那天做了检查,很可惜没有什么大毛病……”卫斯理也是很严肃的神色:“不过他再次开始吸毒嫖妓,要让他毫无征兆地得艾滋……是很容易的。”
方起州深深敛起眉,“不,太慢了。”
卫斯理掌握着方向盘,转动着上了高架,从高架下去便是游乐场了。
“他喜欢飙车。”方起州说。
卫斯理神色无悲无喜道了声是,知道该怎么“更快”地拆掉这个炸弹。
因为镇定剂的缘故,小虎睡得很深,他在无意识里,将脑袋深深靠在方起州的胸膛,手牢牢抓着他的衣服。他常常都是开心的,或是笑的,此时的脸颊上,却像是被水泥工砌了一层均匀的水泥,布满了少见的哀伤。
方起州的手臂很稳,一动也不动,迈开步伐时也稳稳地毫无颠簸。他把小虎放在了床上,以防万一,从卫斯理那里拿了镇定剂,还找出了心理医生的电话。他害怕小虎醒来后还是那副模样,害怕他沉溺痛苦不能自拔,害怕他哭着说疼。
第51章
方起州一晚上没睡。
他熬得眼圈发乌,胡子拉碴,疲倦却强打精神。其实他根本不怕熬夜,以前也常常整夜整夜地失眠,却无法摧垮他,现在不一样的是,他揪心着小虎。
镇定剂在翌日清晨失效了,小虎一睁眼就看到倚靠在身旁的方叔叔,他发声,嗓子哑的,像个残破的风箱,“叔叔,我脑袋好疼……”
方起州凝视着他,把手伸进他的发丝里,无声地替他按摩着头皮。
小虎又眯起了眼,嗓子疼,眼睛也疼,转动起来和生涩的玻璃珠似得。
方起州替他揉了好一会儿,动作轻缓,低声问道:“现在呢,好些了吗?”
小虎眨了下眼,大概是点头的意思。然后说:“我做梦了。”
他应了一声。
“我梦见有人拿着刀,在割我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