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为杜阙诊治。
杜衡不时在宫里小住,因此对杜阙的情况知道得多些,便时常差人偷偷往元府递关于杜阙的消息。
杜阙不愿喝药,宁肯咳一夜也不愿抿一口药,可拿回他的病不同以往。
太医说,他在阴冷的地方住多了,寒气入体,过去病了又只靠着意志力咬牙死撑,身子早就坏了,往后每日按时吃药,悉心调养,或可痊愈,但他偏偏跟个倔驴似的,看都不看那药一眼。
看完信之后,元月又急又气,瞒着元嵩、许夫人牵了惯常骑的那匹小黑马,踏着尘埃进宫去了。
赶到的时候,杜阙正靠在树根底下,攥着一根狗尾巴草看着地面发呆,神情恹恹的,时不时咳嗽两声。
“为什么不听太医的话,为什么不喝药?”她不近不远地站在一边,语气带怒。
杜阙丢开狗尾草,看见是她来了,撑着树干站起来,有些委屈:“我……怕苦。”
元月觉得自己被他耍了,语调更加尖锐:“你是觉得这个玩笑很好笑吗?你知不知道,你再犟,你就——”纵一腔怒气,临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不忍心说了。
“我知道。”杜阙虽勾着嘴角,眼中却不见一丝笑意,“他们以前总爱逼我吃各种腌臜东西,土块、树枝、草根……那些东西进到嘴里是苦的,苦到我好几天吃不下饭。对不住,枉费了你和郡主的一片苦心。”
死一般的沉寂,良久,元月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早该告诉我的……”
话落,恍然意识到这话不妥,急急解释:“我的意思是,以后再有这些腌臜事,你告诉我,我替你讨回公道。但,那药,你得喝啊,再苦也得喝。”
杜阙苍白着脸,缄默了许久,道:“阿月,可不可以喂我喝?”
……
思绪回转,杜阙充满希冀的脸近在咫尺,他说:“阿月喂我喝,再苦我也不怕了。”
元月心下酸楚,很不是滋味:“杜阙,你明明可以不喝的。”
为何偏要选择装病来哄她?
仅为了那几句关心的话么?
“你不该用自己的安危来算计我的。”
他分明清楚,她最不喜旁人算计她,可他依旧如此做了。
一缕寒气在双眸间化开,元月失望道:“这药,不用喝了。”
话尽,斜了几分碗边,黑褐色的汤药淅淅沥沥洒下来,一滴不剩。
“……阿月,你不能忍受我为搏你的一丝同情而算计你,可那公孙冀明里暗里拿与你的关系做文章以笼络人心,难道就不是算计了么?”倾倒掉的药,如冰锥一般狠狠刺痛了心脏,杜阙不能忍受这样的结果,苦笑着反问。
公孙冀,他嫉妒了整整七年的人,亲口从他嘴里说了出来。
“闭嘴。”泪珠夺眶而下,元月不理睬,放任视线渐渐模糊,“我们之间的事,不要牵扯旁人。”
“旁人?”杜阙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于你而言,公孙冀当真只是旁人吗?”
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杜阙却坚持问了出来,无他,只因他抱了丝希望,希望从她口中得到一个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可笑的答复。
公孙冀是元月的痛处,容不得任何人来触碰,她勃然大怒,将碗摔到地上:“够了!他已经死了,尸骨无存!你还想怎么样?!”
“反贼”的结局,活着凌迟,死了鞭尸,之后再喂狗。
公孙冀至死,什么都没剩下。
碗碎成了几瓣,恰如杜阙四分五裂的心。
“他是反贼,反贼,你懂吗!”杜阙攥着她的肩膀,声嘶力竭,“他死,是死有余辜,你为何还要念着他?你就不能看看我吗?明明我才是……”
说到一半,杜阙猛咳起来,连带着掐着她肩头的手也有几分颤抖。
元月不敢再与他继续争执,却不肯认了公孙冀“反贼”的话,故一把挣开双肩的束缚,摇头冷漠道:“他不是,我不信。”
她的小将军,可以为大齐抛头颅洒热血,连她在他心里都要排在国后面,他怎么会做出谋逆之举?
她不信。
杜阙惨然一笑,她从始至终关心的只有公孙冀,他对她来说,犹如一抔浮尘,微不足道。
“阿月,不管你信不信,在大齐百姓看来,公孙冀就是反贼,这辈子都不抹掉。”杜阙一点点收好眼底的疯狂,气息也随之平复些许,“为这样一个甘愿做乱臣贼子,甘愿弃你如敝履之人动怒,不值。”
元月疲于同他再纠缠,无悲无喜撂下一句“一会儿药送来,记得喝药,要死也别赶着明儿回门死”以后,转身遁入夜色。
次日一早,元月、杜阙相无言对坐于那车之内,元月眼圈红肿,一看就是哭过了;杜阙则面带微笑,抬臂枕于脑后,若非时不时咳嗽两声,当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马车驶出悠远巷,稳行于北庙街上,后头浩浩荡荡跟着十几辆大马车,车上满满当当堆放着几十口漆木大箱子,壮观极了。
街上的行人有眼色地躲到道两边,垂手交头接耳,有那没见过世面的,急忙回家喊了家人出来观望。
“这是哪家啊?这么大排场?”
“呦!今儿个是六皇子妃回门的日子吧?这场面,定是六皇子府的车架了。”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唉?不对吧?老听人说六皇子低调,出门鲜少乘车,怎的今儿搞这么大派头?”
“那能一样吗?以前孤身一个人,现在有媳妇儿了,可不得宠着?况那元家,两朝老臣,独生了个娇滴滴的女儿,如今嫁给了六皇子,以后没人给养老了。六皇子不把场面弄大点,恐怕以后在元家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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