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干净熏了香的寝衣,在次间的榻上听南烛汇报今天打听来的情况。
“十二公子和五房的十三公子、十六公子,六房的十一公子、十四公子、十五公子一并都在族学读书。按家里的规矩,只有秀才功名或者还没有功名的公子们都住在族学里,旬日才回来。”
凌昭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只是他很早就取得了秀才的功名。他这样的资质待在族学里显然不合适了,凌老爷就把他送到京城去,在凌家大爷身边读书,往来交游的都是学士、翰林一级的人物。
在京城待了两年,再回来就是参加乡试。原是想拿下解元,考官却是他家故交,怕他年纪太小成就太早,少年骄狂不利未来,故意压了压他,把解元给了旁人。
没有拿到解元的的凌昭甚至没有在金陵摆酒庆贺中举,直接就回了京城备考第二年的会试,一举中了会元。
殿试原是奔着状元去的,奈何长得太好看,皇帝钦点了他做探花。
直接就入了翰林院,自此常伴圣驾,没再回过金陵,直至丁忧。
“十二公子至今仍住在三房的跨院里,并未单独分出院子。老夫人也曾与三夫人提过这事,但三夫人不愿意,这事就搁下了,一直没有再提起来。”南烛口齿清晰地把打听到的情况都交待给凌昭。
烛光里,凌昭手肘支在榻几上,斜撑着头,垂着眼听南烛汇报。
听完,他摆摆手,让南烛退下了。
烛心发出哔啵的爆裂声。
凌昭在烛光里抬起眼,想起了林嘉的单薄、无措,和十二郎的急慌慌,不由眸光微凉。
梅林在水边,清早很少有人出现这里,十分幽静。
林嘉院中只有一个小丫头和一个老妪供杜姨娘驱使。不像凌家的姑娘们在自家宅院里行走也至少随身带两个丫头,林嘉自己并没有专属的奴婢,她在后宅里常常是独自一人行走。
他这位十二弟,是想对人家小姑娘干嘛?
今晨倘若他没有在梅林,又会发生什么事?
凌昭的神情,在烛火中冷峻了起来。
林嘉一夜的好梦,只清晨醒来的时候,那梦就在瞬间模糊远去了,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想不起来梦见了什么,只记得是一场很好很好的梦。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伸个懒腰,麻利地起床洗漱。
林嘉和杜姨娘一起住在小院的正房里。
这种三间的正房,通常都是中间作明堂,西边作寝卧,东边作宴息起居用。
但杜姨娘一个守寡的姨娘,又离开了三房的院子,几乎没有什么社交。而且林嘉也大了,正房的东西两个里间就一人一间作了卧室。
林嘉每日的作息十分稳定,睡得早也起得早。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正房的时候,天还没亮,摸着黑进了灶房,把火先生了起来。
待系上了围裙,又用胰子再净了一次手,这才开始用干净的手处理食材。
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快,点心果子装进食盒里的时候,杜姨娘刚刚也起身了——说起来还是托了林嘉的福,自搬出三房的院子,三夫人就免了她的请安。她隔三岔五地才过去请安,竟比旁的姨娘过得更闲在。
反正既没有男人,也没有孩子,姨娘的份例是固定的。凌家是体面人家,也不会苛待守寡的人。她的下半辈子一眼看得到头,也就这样了。
林嘉隔着窗跟她招呼了一声。
老婆子也才刚起,还打着哈欠,嘟嘟囔囔地过来给林嘉开门。
林嘉提醒小丫头:“该去取早饭了。”
婆子“嘿”一声:“去得再早,也得给别人让路。”
取餐的时间,大厨房里人声鼎沸地,宛如市集一般吵闹。
各房都想早点拿到自己那一份。但似杜姨娘这样的,便是小丫头去早了,后面哪个正经主子的丫头来了,厨房也会先紧着给人家,把杜姨娘的往后排。
婆子的话不好听,却是大实话。杜姨娘这院子的三餐领回来,常是凉的。好在院子里有小灶房,可以自己热一热。
林嘉没再说什么,拎着食盒往梅林去了。
她没办法让杜姨娘吃上新鲜的热早餐,可得保证凌昭吃上新鲜出炉的点心果子,到底是收了人家的钱的。
踏入梅林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地竟紧张起来。明明跟四房的人打交道都有半个月了。
梅林里安静如昔,林嘉照旧把食盒放在梅树的枝杈上,她自己也找了一根低低的又粗壮的枝杈,坐上去等着南烛出现。
昨日里被十二郎惊吓了,虽然知道他昨个下午就和旁的几位公子一起回族学去了,可今天林嘉依然不想过去三房。
那便不用采梅露。南烛小哥要先把小炉生上火,把水烧上才会过来,也还得有一会儿。
林嘉坐稳了,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没打好的络子继续打。
一个络子快要打到一半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林嘉还以为是南烛来了,回头一笑:“小哥你……”
声音戛然而止,一句“来啦”卡在了嗓子里——
那拨开梅枝抬眸看她的人,颀长而清隽,眸子深邃,唇线抿着一抹冷淡。
凌九郎。
凌昭还抬着手臂,指背还撑着挡住了头顶的梅枝。
他也没想到,拨开枝叶会看到林嘉脚悬空着坐在那里。
碎碎的晨光打在她脸上。
凌昭的视线也落在她的脸上。
这一刻,林嘉和凌昭四目相交,不知道时光到底是为谁而凝滞。
总之晨风是停了片刻。
露珠也没有从叶片上滑落。
但下一刻,林嘉惊慌失措,从枝干上跌了下来。
凌昭身形一晃,已经纵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