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穆羡鱼却也勒了马缰,掀开车帘往车厢里头望了进去。那人倒是没有半点挣扎反抗的意思,只是不住地朝着墨止磕着头,战战兢兢地解释道:“实在不知道药谷诸位也插手了这件事,不然就算是打死我们,我们也没有这份胆量插手啊——只求诸位老爷高抬贵手饶小人一命,小人回去一定禀明门主,备厚礼往药谷赔罪……”
“真有厚礼,也不用千里迢迢送到药谷去了,还不如直接给我们呢。”
既明一听厚礼眼睛就忽然一亮,示意两人先不必搭话,挑了车帘懒洋洋回身道:“这一次才出门就遭了贼,我们师兄弟正是气不顺的时候。你要是真有孝敬的心思,就好好把我们给送到江南,找你说的那个什么——”
他只听两人转述过一回,又没有自家殿下跟小墨止那般过目不忘的本事,印象毕竟不算深刻。一旁的穆羡鱼体贴地接过话头,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江南章家。”
“——哦对,江南章家。”既明点了点头,身上仍像模像样地起着范。那人脸上却不见半点不情愿,反倒忽然闪过些狂喜之色,挣扎着跪起了身道:“好说好说,几位只要看得起小人,小人准保一路妥妥当当地护送几位上江南去,直接带着您杀到那短命的章家门口!只要您回头有机会,能在我们门主面前美言几句……”
话说到这份上,除了尚且单纯懵懂的小花妖,剩下的两人却都已隐隐觉出了这药谷在江湖中的可怕地位。既明毕竟在外头行走得多些,见状心中便不由隐隐发虚,止不住地担忧着那传说中的药谷会不会哪一天就找上门来,直接把他们这三个招摇撞骗的假货给除掉。
奈何已演到了这个份上,却也没机会再临阵犯怂,招摇撞骗的既管家也只好咬了咬牙横下心,故作不耐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黑衣人,“这就想着拜山门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本事没有?”
“有,有,小人名叫赤风。别的本事没有,在门中主管协调内外运作各方,说白了就是个只会赚钱的,您就叫我阿风就行了!”
没想到这天降横祸竟忽然成了焉知非福,那人眼中欣喜之色更胜,索性也不再有半点隐瞒,又坦白地开口道:“不瞒几位大人,其实小的今日进宜春楼,就是去见章家派来的人的——他们说我们给的东西不对,谁都没能毒死,我们也没能和他们理论清楚,没说几句就吵得不欢而散。谁知道才一出来,就被几位大人的慧眼给盯上了……”
他只想着这几人既是为了那茶饼之事来的荆州,定然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那章家自己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却反倒回来怪罪他们,原本就是个不讲行规道义的,卖起来也自然更是不带半点的保留。却不知这一番话听在穆羡鱼耳中,却绝非只是面上这般简单的含义。
——从收到二哥的茶饼到决意出京,他们总共也没能用上几天的时间,这一路处处有人追杀,更是恨不得跑得比兔子都快,路上绝无可能耽搁半点的功夫。那些人居然这就来责备茶饼无效,怕不是打算放长线,而是要赶在什么事之前,尽快把人给栽进去才对。
要知道那些人要害的是谁,就得先弄清这茶饼究竟是冲着谁去的。他自幼体寒,原本便不大喜欢喝茶,这一次收了茶饼其实也不过是打算偷偷藏起来罢了,而二哥一向只饮雨前鲜茶,只怕也未必是奔着二哥下的手——可若说再有别人喜欢什么茶、常喝的是什么口味,他知道得实在不多,一时却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就算真要追查,怕是也只能等着回到京城,同二哥商量过在再做计较了。
刚打定了主意要抽身事外,居然就被天上掉下来的线索砸到了脑袋顶上,不往下追查都觉亏得慌。穆羡鱼忍不住揉了揉额角,察觉到墨止关切的目光,便浅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抬手把小家伙给抱下了马车:“不坐马车了,跟——跟师兄一起骑马好不好?”
若说原本那人只是昏着还不妨事,如今既已醒了,穆羡鱼便没来由的不愿墨止再坐在马车里头。小家伙已眼巴巴地盼着骑马盼了好久,闻言忙兴奋地点了点头,却也不用穆羡鱼再帮忙,踮着脚扶住了踏雪的马鞍,稍一用力便轻轻巧巧地坐了上去。
穆羡鱼示意既明替赤风松了绑,自己也纵身上马,将墨止稳稳当当地拢在了怀里:“走罢,我们先去码头,等上了船再说。”
“几位大人若是不嫌弃,我们有往扬州运货的商船,过了晌午就能启程——药谷虽好,却毕竟是隐世仙境,多少年都没人出来一趟。您几位只当是一路游游山玩玩水,赏一赏这沿岸的风土人情,路上吃住食宿就都包在小人身上,您看如何?”
原本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那赤风便迅速显出了些商人本色,笑吟吟地给这几尊大佛提着几乎无法令人拒绝的条件——他此时大概也已差不多看出来了,这三人怕是不常涉足人世。尤其是那个身手超绝的白衣少年,一看就是世外桃源里才能养出来的单纯性子,身手虽高绝诡异,行事却还是极有章法的。
越是这样的人,其实反倒越容易攀上交情。只要一路殷勤着些,行事莫动那些小心思,勤勤恳恳地忠心办事,等着此件事了,少说也能攀上一座极大的靠山。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同药谷有所联系,想来这副门主的位子也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了。
“也好,那就由你费心了。”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自然没有不吃的道理。左右也已经扯大旗作虎皮地装了这么久,这药谷弟子的旗号已是不得不继续打下去,倒还不如趁着未被拆穿的时候多谋求些好处。
穆羡鱼不过是行走江湖经验不多,见了既明的做派,却也有样学样学得极快。手中折扇轻展,轻轻松松便摆出了个近乎世外高人般的架势来:“我们到了扬州城,也会以别的身份现身,你不可张扬,只老老实实跟着便是。若因你走漏了风声,我们的手段,你也该是清楚的……”
“清楚清楚,您放心,这个小人绝对清楚。”
赤风忙陪着笑应了声,却也不敢再在马车上头坐着,跳下来不迭俯身道:“大人,小的看您这马车也有些简朴,配不上几位的身份——不如小人去弄辆好的来,把您几位给直接送到码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条龙服务!(* ̄︶ ̄)
第21章上山了.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有了赤风一路的打点关照,这一路果然顺遂了不少。墨止坐在船舷边上,兴致勃勃地跟着小哥哥一块儿学着诗文,摇头晃脑念得煞有介事。既明在一旁听了一阵,便忍不住摇摇头低声嘟囔道:“哪儿来的三月啊,眼见着都过了霜降了,看这菜被霜给打得,九月下扬州还差不多。”
“既明,你现在可是读书人,好歹也要有几分样子才行。”
穆羡鱼无奈失笑,拍了拍他站没站相的脊背,略略压低了声音提醒道:“读书人当举止端方,仪态不可无状——还不快把背挺直了,小心叫人看了笑话。”
“少爷,要么我说您这就是赶鸭子上架呢——我哪是当那文人墨客的料?您叫我砍柴挑水、跑腿打杂,我自然没得说,可您偏要我装这个。我跟您说,我们家祖上十八代就没出过一个认字的……”
“在外头,你得叫我穆兄才行。”
望着自家小厮一脸痛苦的神色,穆羡鱼的眼里便多了些笑意。一丝不苟地纠正了一句,又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没办法,谁叫人家追查的就是两主一仆呢?这样已是便宜你了,若是再话多,等靠了岸你便去换套妇人的装束,就演墨止他娘好了。”
既明被吓得打了个哆嗦,忙紧闭了嘴不再多话,只是拼命冲墨止使着眼色。这些日子在两人耳濡目染的教导之下,小花妖的主意却也越来越多,眉眼不由弯起了个漂亮的弧度,用力点了点头,扯了他的袖子煞有介事道:“先生这主意好——我还从来都没有过娘亲呢。既大哥,那你就做我娘吧,我一定会好好孝敬你的!”
“不用不用,还是找你们家小哥哥去——”
既明忙不迭摆手,却才说了一句话便不由微怔。俯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放缓了声音道:“小墨止,你怎么会没有娘亲?就算是妖,也应当有父母兄弟才对吧——不然的话,那也未免太寂寞了……”
“我不知道怎么才算是娘亲——如果按照怀胎生子的说法,我应该是从一只鸟的肚子里出来的。只不过它把我留在一处小石潭边上就飞走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墨止微蹙了眉仔细想了一阵,才轻轻摇了摇头,托着下巴认真地回了一句。既明闻言不由扶额,半晌才苦笑道:“那个应该不能算。应该是那只鸟把还是种子的你给吃了……算了算了,没有就没有,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和你家小哥哥也都没有娘,不也长到了这么大么——往后有我们罩着你,不会叫你挨欺负的。”
一边保证着,他便一边气势十足地拍了拍胸口,却连话音都还没落下,脑袋顶上就又挨了一扇子:“你怎么也跟墨止学着乱叫?整日里也没个正行,若是再不长记性,下了船你就自己想办法走罢。我们两个人走,想来准定比现在的情形要安全得多了。”
“墨止能叫我就不能叫,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既明不忿地嘟囔了一声,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消停下来不再多话,趴在船舷边上无聊地望着两岸的风光。墨止来回望了望,便跑回了小哥哥身边老老实实坐下,又捧起了那本诗集,继续一页页翻了起来。
总算暂且摆脱了如影随形的追杀,又有人沿途照料安排,几人都暂且松了口气。只不过居然就这么平平安安到了扬州城,却还是叫早已习惯了自家殿下运气的既管家一路都不大适应,直到船入了港,眼见着早已备好的马车遥遥迎了过来,才终于匪夷所思地摇了摇头:“不瞒殿下——这一路上船居然没有漏水,我们也没有被水匪打劫,还真是叫人不大能习惯……”
“我也觉得老国公那头实在是太松懈了些——好歹也再装装样子。居然当真把我们逼过了长江就不再理会了,也实在太没有耐心了。”
穆羡鱼不由轻笑,却也深表赞同地拢了扇子微微颔首,领着两人上了赤风早已备好的马车:“金水寺认得么?直接把我们送过去便是了。”
赤风闻言不由微惊,只觉着对这三人愈发生出了不少敬意:“认识认识,小人常年在这条航道上来回跑,自然得听说过金水寺的大名了。只不过——据说这金水寺就在宝塔山上,等闲人等别说是寺门,连这山门都上不得。若是无缘之人擅闯寺庙,就会被庙中神灵降罪责罚,若是神灵大怒,别说那人不得好死,就连整个扬州城都会受到牵累,不是大雨封城,就是无端大旱……”
“你放心——既然要你过去,我们也定然是知道这里面的说法的。”
迎上他眼中小心谨慎的神色,穆羡鱼却只是笃然一笑,不紧不慢地应了声:“我有个师叔在此间清修,既然到了此地,不好不上去拜见一二。你将我们送至山脚便可自行离去,我们会在寺中留宿一晚,明日一早你来接我们,去章家探探门路,记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