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一向是个机敏的,自那日郭霞和梁冰冰吵架和好后,他就敏锐地发觉了阿愁的变化。之前阿愁在他面前,总叫他能够感觉得到她的不自信,可自那天以后,渐渐的,阿愁身上竟透出一股不一样的气息。似乎是她于突然间想通了什么,面对他时,也变得坦荡了许多。
那坦荡的眼神,于阿愁来说许是件好事,可却勾起了李穆不太好的回忆。
那样的坦荡,李穆记得他见过。在秋阳下定决心提出离婚的要求之后,她看向他的那个眼神里,便有这样的坦荡。
一种她已经不再需要他的坦荡……
那一刻,不得不说,李穆的心肝有点发颤。他担心阿愁也许是知道了什么才会突然起了这样的变化。那一刻,他甚至想要抓过阿愁来问个究竟……却到底没敢造次。
看着那兴致勃勃贴着车窗看街景的阿愁,李穆张了张嘴,却是头一次发现,原来他也有懦弱的时候。
阿愁生辰这天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并不是什么节庆之时,所以报恩寺里的香客并不多。
不愿意接受李穆那些锦衣的阿愁,只穿着自己的粗布衣裳走在前面。那不愿意显得跟她不一样而特意也换了身粗布衣裳的李穆则像个体贴的大哥哥一样护在她的身后。再后面,才是扮作一般人家的仆丛的狸奴以及李穆的一应侍从。
一行人进了大雄宝殿,上完香,阿愁便照着莫娘子的习惯,又转去几处偏殿去给其他几尊菩萨各自都敬了香,出来时,见李穆正跟几个和尚说着话,便凑了过去。
等得知李穆这是要替她捐些香油钱,阿愁立时一把从那和尚手里抢过功德簿,道:“我有钱的,我自己来。”说着,便为自己、莫娘子、阿季叔,甚至是冬哥都各捐了一盏油灯。回头看看眉头略蹙的李穆,她想了想,到底在下面又写了个李穆的名字。
李穆见了,那微拧着的眉头顿时松开,眼尾则是微微向上勾起,却是愈发显得像只狐狸的眼了。
做完了功德,李穆便建议道:“一会儿我们从后山下山吧,听说后山的枫叶都红了。”
阿愁听了,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于是一行人便从报国寺的后门出去,沿着那山径往山下去。
果然,这会儿那后山的枫叶都已经红了。站在山阶上往四周看去,就只见那山峦间一片层林尽染,却是从泛着金的红,到泛着黄的青,竟跟一时打乱了调色盘一般。
阿愁和李穆正并肩站在一处开阔地上看着对面的秋景,忽然听得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叫着:“阿愁?”
阿愁回头看去,就只见从山下上来两个灰衣尼姑,却是一高一矮。那高个子的尼姑年纪约在双十左右,矮个子的则和阿愁差不多的年纪。
见阿愁回头,那高个儿尼姑扭头对矮个儿的尼姑咧嘴一笑,道了句:“看吧,就说我没看错!”说着,便伸手按住头上的僧帽,就那么活泼非常地跑了过来。
阿愁定睛一看,却也吓了一跳。
来的不是别人,恰正是广陵城圣莲庵里那个活泼开朗的净明小师傅。她身后那个缩着脖子躲闪着眼眸不敢跟人对眼的,则是那守菜园子的净心小师傅了。
“怎么是你们?!”阿愁立时也高兴地迎了上去。
和修着闭口禅的净心不同,净明一向是个话多的,便高兴地握住阿愁的手,转眼就把她们的来历透露了个干净:
“再没想到能在京城遇到你!”净明握着阿愁的手摇着,“你是什么进京的?我们竟都不知道。我们是跟着我圆一师叔进的京,这才刚到没两天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后路
那净明小师傅一向是个活泼的,不待阿愁相问,她便把她和净心如何跟着那圆一师太进京的过程全都向阿愁交待了一遍,又道:“师叔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阿愁不由就是一眨巴眼。不得不说,因她刚穿越过来那天,圆一师太那张“我心安处即故乡”的纸条,叫她对这位仿佛世外高人般的老尼姑本能地抱着一份戒惧。因此,一听净明这明显透着相邀之意的话,她立时接话道:“倒是不好扰了圆一师傅的清修……”
偏那原本在一旁默默旁听着的李穆忽然插话进来道:“这也算得是他乡遇故知了。反正这会儿天色还早,不如我们一同去探望一下圆一师傅吧。”
阿愁不由惊奇地看了一眼李穆。之前李穆还在跟她建议着下山后要一起去这里去那里,却不想如今忽然就改了主意……
李穆倒也直言不讳,笑盈盈地对那净明又道:“你说你们如今是在阆林庵里挂单。听说那地方的斋菜十分不错,只是一向不接待外客。我在京城这几年,竟是一次都没能去过,如今倒正好沾着两位小师傅的光了。”
他都那么说了,净明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便也笑盈盈地回了李穆一个合十礼,又借着和阿愁在前头带路的机会,悄声问着阿愁道:“这位小郎是……”
阿愁便也悄声将李穆的身份给她说了一遍——虽然尼姑庵里并不拒绝男香客,可一般来说,会去尼姑庵上香的都是以女施主为主,何况李穆本身并不信神佛,所以他在广陵城时,竟是一次也没去过圣莲庵。所以那净明才不认得他。
一听李穆的身份来历,那净明和净心不由全都回头看了一眼李穆。
那净明一向是个活泼的,便是知道了李穆的身份,也不过是略有些不自在罢了,而净心则似乎是被李穆的身份给吓着了,那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这会儿竟透着股死灰之色一般。
于是,阿愁忽然就记起来,当年净心可是由王府送去圣莲庵的。而且,她正是为了替她们身后这位小郎祈祷才出的家……
难怪从刚才起,那净心就一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在悄悄打量着李穆了。如今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她这脸色如此难看自是不难理解了——怎么说,出家人的生活也都是清苦的,何况她未必是自愿出家……
所谓“有寺必有庵”,那阆林庵原属报国寺的附属庵堂。就如李穆所说的那样,这座庵堂属清修庵堂,一般不对外接受布施,所以,虽然京城知道这座庵堂的人挺多,但知道其具体方位的人却并不多。
阿愁一行人跟着净明和净心两位小师傅于报国寺的后山上一阵左弯右绕,直到走了约两柱香的时间,才远远看到一座隐于一片山林中的小小庵堂。
圆一师太看到阿愁和李穆时,似乎一点儿也不吃惊,只从容淡定地拿眼看了看他二人,便又继续敲着她的木鱼默念起经文来。
如果李穆是什么“访友”为借口,阿愁还能靠着圆一师太是修闭口禅的,他俩便是“访”也“访”不出个名堂为由来推拒。偏偏李穆是以“斋饭”为由过来的。恰这又正是用午膳的辰光,他们这一来,正赶上庵堂里的饭点,于是李穆便果然心满意足地品尝到了传闻里闻名的阆林庵的斋菜。
菜足饭饱后,李穆和阿愁都不耐烦继续听那圆一师太敲木鱼,便很快告辞走人了。
临走时,阿愁心头毛毛地又回头看了圆一师太一眼,恰正和睁开眼的圆一师太又对了个眼。
圆一师太那似明悟世事轮回般的眼,无来由又令阿愁默默打了个寒战,心里暗骂自己一声“做贼心虚”,便和李穆双双出门走了。
直等净明将他们一行人重新送回山道上,阿愁才发现,自他们进了阆林庵的山门后,那净心就似失踪了一般再没露过面。于是阿愁便猜着,只怕当年那孩子出家,就算是自愿的,也是“被”自愿的。
看看那显然对净心的来历一无所知的李穆,再回头看看隐于一片山林中的阆林庵,虽然明知道这件事不是李穆的错,阿愁心里依旧一阵不好受。
想着净心的遭遇,头一次,阿愁对自己的未来心生了忧虑。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她之所以能够过得这般顺风顺水,不过是因为她顶着李穆的名头,借了李穆的荫蔽而已。而若是有一天,李穆不愿意再荫蔽于她了,她大概很快就会成为第二个净心。
何况,他还说着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虽然现在的他看似无所作为,就像那天她对郭霞说的那样,难免将来他不会要求她的回报……而她,又能给他什么回报呢?!
将自己回报给他?!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头一次,阿愁意识到,心里一直暗暗标榜着自己终于能够独立的她,原来始终活在别人的庇佑之下……
于是乎,生辰后的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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