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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深的水,对于出身三流士族的桓温来说,自然是很难蹚得过去。
底牌
公元373年初,桓温决定亲自去一趟建邺探探虚实。
4月2日,他率军来到建邺。谢安、王坦之等公卿朝臣伏道迎接。每个人心里都忐忑不安。
“文度(王坦之字文度),文度!”谢安拍了拍王坦之的肩膀。
“啊!”王坦之一个激灵,“干什么?”他瞪了谢安一眼,很气恼对方把自己吓了这一大跳。
谢安低声提醒道:“你的朝板,拿倒了。”
“哦,哦!”王坦之有些尴尬,赶紧把朝板正过来,嘴里犹自嘀咕着:“丞相这回入京肯定要找咱们兴师问罪。怎么办啊……”
谢安深深吸了口气:“还能有什么办法?一会儿你跟我去面见丞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晋室社稷存亡,在此一举!”
桓温入建邺府邸先行安顿。不一会儿,谢安和王坦之携手揽腕前来拜见。
二人进府,穿过庭院,只见到处戒备森严,士兵皆拔剑张弩,犹如战场临敌。这阵势任谁看了都会心惊胆寒。
王坦之朝谢安努了努嘴,悄声说道:“你看,正厅墙后藏着人呢。”
谢安扫了一眼,果然,旁边的墙上时不时闪过兵刃的反光,隔着墙都能感觉到杀气。
“丞相这是要给咱们来个下马威啊……”
二人进了正厅,拜见桓温。
谢安意识到:如果谈判处于桓温的武力威慑之下,将无法顺利进行。于是,他开门见山地言道:“诸侯当率军镇守边关,桓公怎么反倒把军队藏在自家墙后?”
桓温回道:“情势所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谢安和王坦之一语不发,以沉默应对。
桓温也不想局面就这样僵住,遂冲墙后喊了句:“都退下吧。”言讫,一队士兵从墙后纷纷撤了出去。
对谢安和王坦之而言,这算开了个好头。只要没有武力相逼,接下来就什么都能撂在桌面上谈了。
三人整整谈了一天。在这场谈判中,双方均亮出底牌。谢安和王坦之表面上对桓温低眉顺目,但说的话却是柔中带刚,绵里藏刀。他们让桓温明白,如果桓温真要以武力威逼朝廷,建邺的几大家族绝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免不了两败俱伤。而目前对双方最有利的局面,即是维持现状,如果桓温真有本事,自能循序渐进,以和平手段让皇位缓慢过渡。
谢安和王坦之二人所言不虚。想当年魏朝时,司马家族权势无人能及,却要经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司马炎祖孙三代四人,耗了几十年才迫使魏朝禅让,开创晋朝基业,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桓温回想着晋朝建国的经历,不禁由衷钦佩司马懿父子,他曾担心自己不思进取会让九泉之下的司马师、司马昭耻笑,可今天,他明白,如果自己心急气躁,跟朝廷闹得鱼死网破,才真的会让这两个篡国权臣的鼻祖耻笑吧。
九锡之礼
桓温在建邺住了十来天,整日忙于和几大家族谈判周旋,只觉身心俱疲。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桓温出身不好,要融入一等士族圈子总觉得困难重重,比起建邺,他更喜欢在军营里待着。桓温只想返回姑孰驻地。临走前,他决定先去拜祭先帝司马昱的陵墓。
这天,桓温率领一众公卿来到建邺近郊的高平陵。解释一下,东晋国都建邺的城门、皇宫、陵墓等命名基本照办前朝旧例,这并非洛阳附近的高平陵。
近来,桓温精神高度紧绷,身体已是非常虚弱。他跪在司马昱的陵墓前,磕了几个头,抬眼向墓碑望去。
这人跟自己斗了二十多年……
一阵冷风袭来,桓温只感到头晕目眩,两眼昏花。突然,他觉得墓碑旁仿佛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这人影越看越像司马昱。
你到死还不甘心吗?
司马昱的人影嘴唇微动,似在说话。
桓温屏息凝视,侧耳倾听。不知不觉间,他的头越垂越低,以致紧贴地面,不敢起来。
两旁的同僚隐约听到桓温口中念念有词。
“臣不敢……臣不敢……”
公元373年4月15日,桓温离京回到了姑孰。
三个月后,桓温病情加重,他知道自己等不到称帝那天了。他给谢安、王坦之等人传出口谕,要求朝廷授予自己九锡之礼。一方面,他要在自己死前进一步巩固桓家权势;另一方面,这也算是他最后一个心愿,给他这一辈子来个完美的总结。
谢安和王坦之满口答应。
几天后,桓温连连催问九锡之礼的筹备情况。
朝廷使者答复:“谢大人和王大人一直在加紧筹备。整个环节中,赐礼文章至关重要,谢大人特命文采出众的吏部郎袁宏草拟。”
“让他们快点。”
连日来,袁宏被这事搅得焦头烂额,赐礼文章已不知递上去多少次,可每次都被谢安挑三拣四,要求重写。
袁宏被逼得没办法,便将文章拿给他的顶头上司——尚书仆射王彪之看。
“王大人,您看这文章写得怎么样?”
王彪之看毕,拍案叫绝:“文辞优美!举世无双!”
袁宏愁眉不展道:“可谢大人总是不满意。”
王彪之笑了。
“袁君,你这文章写得固然是好,但你要是让这种文章流传于世,难道不觉得愧对于社稷吗?”
“但是……丞相那边如何交代?”
“丞相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我劝你就再多改几遍吧……”
8月,桓温躺在病榻上接见了朝廷使者。
“九锡之礼准备得怎么样了?袁宏的文章写完没有?”
“启禀丞相,朝廷正为这事日夜操劳,丝毫不敢懈怠。谢大人更是对袁宏写的赐礼文章精益求精,字字斟酌。”
“唉……”桓温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有生之年都见不到九锡之礼了。
在梦中
使者离去后,桓温最仰仗的五弟——江州刺史桓冲言道:“想是谢安和王坦之对兄长阳奉阴违。兄长百年后,我是否要处理掉这两个人?”
桓温回忆起王敦的往事。当年,王敦临终之际对后代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回武昌固守兵权,但求保全门户。面对桓冲的询问,他缓缓言道:“谢安、王坦之不是你能制得住的。别去得罪他们了,这也算给咱家留条后路。另外,我打算把兵权交给你。我那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别说成大事,恐怕连家门都保不住。你以后切不可与朝廷为敌,好自为之吧!”
《晋书》把桓温与王敦并列在一个章节内。身为一个对上不敬的权臣,自然免不了被后世口诛笔伐。有个关于桓温的小故事。
一次,桓温从北方胡人领地救回一个老妇人。询问之下,才知道这老妇人年轻时曾侍奉过西晋抗匈奴名将刘琨。
老妇人一见桓温,当即潸然泪下:“您长得可真像刘司空。”